金刻羽
中國正在變成一個老齡化社會。根據最近一次全國人口普查的數據,中國65歲及以上老年人口的數量從1953年的2615萬人上升到2010年的11883萬人,老年人口占總人口的比重由1953年的4.4%上升到2010年的8.9%。根據世界衛生組織的標準,一個國家65歲以上人口占總人口的比重超過7%,就進入了老齡化社會。那么誰來為中國養老就成為一個隨之而來的問題。
養老保障之所以引人關注,是因為養老不僅僅影響當下的老人,還會影響到今后幾代人的退休生活。所以中國近來實施了一系列政策措施,以期刺激經濟發展,來保障老年人的養老,比如實行比較寬松的貨幣政策。與此同時,新公布的二孩政策旨在減輕、緩解老齡化問題,緩解社會保障壓力。但這些政策是否能夠奏效,還是一個問題。
1990年至2009年,中國老年人的儲蓄率由0上升至35%。這種高速攀升使人瞠目結舌,因為國際經驗表明,老年人通常不會有這么高的儲蓄率。一個明顯的例子是美國。相比中國老年人的儲蓄率,美國老年人的儲蓄率在同一時期幾乎下降了20%。
這是老年人應對養老保障不確定的一種手段,其傳遞出的信號是,家庭和國家養老都不可靠,最終只能依靠自己。從中國經濟的長期發展而言,我認為養老保障是一個不容忽視的問題。
但對退休和即將退休的人員來說,中國獨特的發展途徑會讓他們的晚年生活比較艱難。首先,獨生子女政策減弱了代際之間的扶持,并且越來越少的年輕人要負責贍養越來越多的老年人,這種倒金字塔型的人口結構不可持續。其次,社會保障不是退休之后收入的可靠來源,老少比升高使得現行的統收統支賬戶不可持續。第三,過去的20年中,醫療費用翻了4倍,這對老年生活來說意味著醫療成本劇烈上升,但與此同時養老的收入卻沒有同步提高。最后,中國經濟高速增長的一個負面結果是,產生了收入分配不均,不僅收入在老年人群體里分布不均,而且這種不均衡會代際固化。如此一來,在一個沒有為老年人提供良好保障的社會里,老年人自己積聚財富的動力就變得非常強烈,這也是在過去十幾年間中國老年人的儲蓄率高速攀升的原因。
現在,老年人中的貧困現象十分普遍。部分原因是傳統家庭養老形式的逐步消亡,特別是從20世紀70年代末開始實施的嚴格的“一胎制”計劃生育政策,使得老年人無法通過多生子女來分散養老成本。過去,退休之后的生活來源約有一半來自于兒女,而對接近退休的城市人口(45歲到60歲)的調查顯示,大多數人預期其大部分收入將來自兒女。根據城市戶口調查,有5到6個孩子的父母約有70%的收入來自于兒女。但是,只有一個至兩個孩子的父母,僅有10%的收入是從兒女那里得到的。子女越多的家庭,父母可以依靠兒女的情況越多。曾在城市里嚴格執行的獨生子女政策,意味著兒女不再是老年人可靠的收入來源。
與此同時,養老金制度也不可靠。特別是在農村地區,大部分人依舊在社會養老體系之外。在全國范圍內,中國城市和農村的全部勞動力中只有31%的人員有資格享受某種形式的公共保障。農村中只有11%的人口擁有某種形式的社會保障。還有許多人名義上有一個社保賬戶,但實際上賬戶里并沒有錢。
事實上,中國的老年人可能無法保證他們未來的購買力,而即將退休的這一代人恐怕也有同樣的思想準備。因此,他們的應對措施是積聚更多的財富。但是在銀行存款得不到較高的實際回報的情況下,同時又缺少其他相對“安全”的投資方式,中國消費者手上的積蓄除了投入跌宕起伏的股市和房市外,別無其他投資出路。與此同時,通脹預期還會上升,老人們的錢會更不值錢。從這個意義上說,旨在促進消費的政策,不管是通過寬松的貨幣環境還是直接的財政政策,對老人們都不可能見效。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老年人的高儲蓄率、低購買力,是中國社會深層次的結構性因素導致的。而中國社會的深層次結構又被重要的政策選擇和持續的社會常態所塑造。
比如老年人預期壽命的增加同樣帶來重要影響。在這一時期,中國人的預期壽命從1985年的68.9歲上升到2010年的75.2歲。但與此同時,醫療費用在這些年里翻了4倍。1995年至2002年,65歲以上人員的醫療自費支出上漲了22%。毫無疑問,自付醫療費用的上漲,極大增加了養老的成本。這對老年人本來就弱的購買力而言,實在是雪上加霜。
另外,代際收入不均等現象也很突出。因此,社會保障的改革迫在眉睫。但由于社會老齡化,加上經濟增長前景不明朗,盡管政府制定了2020年達到全民覆蓋的目標,但充實社會保障制度的做法是有爭議的。核心的問題是,如果政府要全面覆蓋養老,養老的錢從哪里來。關于“國企分紅”充入養老金以及養老金入市投資等提議,都沒有達成共識。最近宣布的二孩政策,部分原因也是為了舒緩社會保障所面臨的壓力。但鼓勵生育的政策是否能夠達到預期的增加出生率的目標,尚存在疑問。
第一,以多生子女為養老的傳統手段,與當下增強政府提供的社會保障,是格格不入的。正是由于加強社會保障而使家庭失去了多生孩子的動力。第二,生育率政策的時效性可能會比想象的長。“全面生育二胎”政策還要等各地方政府出臺實施細則。第三,隨著經濟的發展,生育率將下降。這主要是因為女性參與勞動力市場和收入增加導致生育的機會成本提高。所以,放松生育率的政策對于養老金規劃的改革來說,不一定是可靠的緩沖。
我相信,老年人生活的不安全感是當今中國經濟的一個根本性挑戰。在一個國家高速發展的同時產生的巨大不均,以及物價攀升的趨勢,增加了老年人和即將退休人員的壓力。對未來前景的不確定性,使老年人的負面預期不斷增長。醫療費用的不斷增長,也對經濟有著重要的影響。因此,只要老年人的擔憂不解除,消費對經濟刺激政策就可能無動于衷。對老年人不能提供保障的國家必然會引發社會問題,也會使得在職人員人心不穩。所以,制定宏觀政策必須重視養老問題,不能讓老年人老無所依。
(別 枝摘自《財經》2015年第32期,鄺 飚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