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獨秀是中國近現代史上一位十分重要的思想家、政治家和革命家。他不但是新文化運動的發起者和“五四運動的總司令”(毛澤東語),而且是中國共產黨的主要創始人和早期領袖,對中國民主革命和中國共產黨產生過非常重要的影響。他一生經歷坎坷,毀譽參半,但是民主是其終身追求和奮斗的目標,是貫穿其一生的思想主線。陳獨秀雖然沒有親自出席中共一大,但由于他在五四運動時期高舉科學民主旗幟的巨大影響力,由于他對無產階級新文化的熱情宣揚,由于他為創建中共所做出的思想上、組織上的重大貢獻,仍然被選為第一任書記,并連任五屆,成為中共早期組織上、精神上的領袖。正如毛澤東所說,“五四運動,替中國共產黨準備了干部。那個時候有《新青年》雜志,是陳獨秀主編的。被這個雜志和五四運動警醒起來的人,后來有一部分進了共產黨。這些人受陳獨秀和他周圍一群人的影響很大,可以說是由他們集合起來,這才成立了黨。我說陳獨秀在某幾點上,好像俄國的普列漢諾夫”,陳獨秀民主思想對中共建立初期的黨史文化有著深刻的影響。
本文著重分析陳獨秀從創建中共到離開黨中央領導崗位這一時期,其民主思想對中共早期奮斗宗旨和政治綱領、組織原則和領導作風、獨立精神和自主意識等黨史文化重要元素所產生的積極影響。
一、在陳獨秀民主思想的影響下,中共建立之初的奮斗宗旨和政治綱領包含了豐富的民主精神
回溯中共創建歷史,人們都會說中共成立之初的最低綱領是反帝反封建,最高綱領是實現共產主義。這是中共二大制定的政治綱領,但隱藏在政治綱領背后的精神實質,或者說那些受馬克思列寧學說影響而集合起來的、當時中國最先進的知識分子的奮斗宗旨是什么呢?這就是民主。無論是“消除內亂,打倒軍閥,建設國內和平,推翻帝國主義的壓迫,達到中華民族完全獨立,統一中國為真正的民主共和國”,還是“組織無產階級,用階級斗爭的手段,建立勞農專政的政治,鏟除私有財產制度,漸次達到一個共產主義社會”,其最本質、最終極的目標是實現人民的民主、自由和幸福,而不是建立一個新的不平等的制度。因為陳獨秀、李大釗等早期共產黨人,為了救國救民,在改良與革命、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共產黨(社會黨)與無政府黨等比較爭論中,在當時的社會條件下選擇了通過無產階級革命達到民主的道路。這也是中國革命為什么被稱為“民主革命”的本來含義。陳獨秀作為民主的旗幟與斗士,在中共創立過程中,其民主思想自然發揮了積極的影響。早在中共一大召開之前,陳獨秀就向大會提出了“關于組織與政策的四點意見”,其中之一就是“民權主義之指導”,主張將民主作為建黨的指導思想。
在陳獨秀的影響和主持下,黨成立之初,就將民主訴求寫入其對外公布的政治綱領中。1922年6月,中共中央公開發表由陳獨秀起草的《中國共產黨對于時局的主張》,提出“采用無限制的普通選舉制;保障人民結社集會言論出版自由權,廢止治安警察條例及壓迫罷工的刑律;改良司法制度,廢止死刑,實行廢止肉刑;承認婦女在法律上與男子有同等的權利”等實行民主、保障人權的民主主張和訴求。一個月后,中共二大通過了陳獨秀執筆的《中國共產黨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宣言》,主張工人和貧農與小資產階級建立民主主義的聯合戰線,并提出“工人和農民,無論男女,在各級議會市議會有無限制的選舉權,言論、出版、集會、結社、罷工絕對自由;制定關于工人和農人以及婦女的法律:……廢除一切束縛女子的法律,女子在政治上、經濟上、社會上、教育上一律享受平等權利;改良教育制度,實行教育普及”等更為具體的民主訴求。在陳獨秀等人的影響下,黨的三大將民主人權方面的內容正式寫入黨綱草案,如“實行無限制的普通選舉;保障人民集會結社言論出版之自由權,廢止治安警察條例及壓迫罷工的刑律;公私法上男女一律平權;平民須有建議權、罷官權、撤回代表權及廢止法律權;中央地方重要的國家職員須民選;實行義務教育,教育與宗教絕對分離”等內容。值得注意的是,這些“民主綱領”或“民主目標”,一開始就包括政治、人權、經濟、社會等方面的內容并逐步豐富,深深打上了陳獨秀“政治的民治主義、民權的民治主義、社會的民治主義、生計的民治主義”四位一體民主思想的烙印。在陳獨秀的主張和影響下,創立初期的中共認可和接受了當時世界比較先進的民主理念,并作為自己的奮斗旗幟和政治綱領。
陳獨秀對中國民主革命的一大貢獻,是從中國的實際情況出發,主持制定了中共關于民主革命的綱領,初步闡明了民主革命的性質、對象、動力、策略、任務目標、前途,提出革命分兩步走的戰略方針,作出了建立“民主的聯合陣線”的決策,為第一次國共合作和國民革命的展開掃清了思想理論上的障礙。
二、在陳獨秀民主思想的影響下,中共早期的組織原則及民主形態是“民主集權”的,中央高層的領導作風是較為開放民主的
1921年2月,陳獨秀在起草的黨章中就明確主張黨的組織采取中央集權制。中共一大召開前,他在向會議代表提出的“關于組織與政策的四點意見”中,除了“民權主義指導”外,還強調“培植黨員”、“紀綱”和“慎重進行征服群眾政權”3個重要問題,實際上概括了他對黨的組織原則的主要觀點:發展和教育黨員,執行民主集中制,注重組織紀律和爭取群眾,為奪取政權做好組織準備。在陳獨秀提出的重要意見的基礎上,一大代表經過充分討論形成的綱領和決議中規定:黨的領導原則是采取“蘇維埃管理制度”,即實行民主集中的原則;地方執行委員會的財政、活動和政策,必須受中央執行委員會的監督;綱領經三分之二全國代表大會代表的同意,始得修改;黨必須從下到上,即從基本支部直到中央委員會等。這些規定,基本上包含了后來概括的少數服從多數、黨的地方組織和每個黨員服從中央的組織原則。
擔任中央書記后,陳獨秀對于民主集中制和黨內民主的認識繼續深化,并逐步成熟。雖然關于他主持中央工作期間這方面的文獻較少,但可以從他1929年8月5日寫給中央的一封信中得一管窺,他說:“德謨克拉西(即Democracy中文音譯,意為民主——編者按)……是無產階級民主集權制之一因素,沒有了他,在黨內和黨外都只是集權而非民主,即是變成了民主集權制之反面官僚集權制”,“同志間關于理論上政策上意見不同的爭論,是黨的進步的現象,決不是壞現象;反之,大家都沒有什么不同的意見,這正是黨之幼稚的表現”,“同志無論在理論上,在政策上,在工作方法上,只要不離開革命的立場和黨的立場,即和中央有顯然不同的意見,而公然出來爭辯,都是黨內德謨克拉西所容許的”。
陳獨秀在擔任書記主持中央工作期間,比較注意發揚民主,努力發揮黨員的積極性和創造性,以集中全黨的智慧,這也是中共歷史上黨內民主和領導作風較好的一段時期。例如,中共三大召開前,陳獨秀要求所有同志毫不客氣地對其起草的文件提出批評意見。中共四大召開前,他又以中央的名義致函各地黨組織,要求他們準備意見和建議,提交大會討論。這個由陳獨秀創立的大會之前征求全黨意見的黨內民主傳統一直傳承了下來。
陳獨秀作為總書記,勇于自我批評、承認錯誤,開了中共領導層批評與自我批評作風的先河。1923年6月,他在中共三大工作報告里批評別的同志時,也作了自我批評,說自己“由于對時局的看法不清楚,犯了很多錯誤。另外很容易激動”。1925年1月召開的中共四大作出的決議,對以陳獨秀為首的中央執行委員會“技術上、組織上、執行上的欠缺”進行了批評,陳獨秀予以接受。在黨的五大上,他也虛心接受同志的批評,并對“退出國民黨”、“三二〇事件”、“北上”、“脾氣暴躁”等問題公開作自我批評。
盡管陳獨秀也存在“脾氣大”等性格和其他方面的缺陷,但由于他胸懷坦蕩,光明磊落,言行一致,不搞陰謀詭計和打擊報復,在他連任五屆書記的6年間,從未在黨內發動一次針對黨內同志的政治運動和“路線斗爭”,也沒有制造一起“冤假錯案”。就連曾經多次批評陳獨秀的毛澤東也說:“我們黨從建黨到北伐這一時期,即1921年至1927年,雖有陳獨秀機會主義的錯誤,但當時黨的作風比較生動活潑。”
三、在陳獨秀民主思想的影響下,處于共產國際直接干預和國共合作復雜局面下的早期中共,具有了初步的獨立精神和自主意識
陳獨秀具有特立獨行、卓爾不群的特殊氣質,在其不斷演進的民主思想中蘊含著追求自由平等、獨立自主的深刻內涵。這種具有強烈獨立精神的民主思想在某種程度上影響和造就了早期中共的獨立精神與自主意識。
第一,陳獨秀為中共開辟了宣傳馬克思主義的獨立陣地。中國共產黨上海發起組于1920年8月成立后,為介紹蘇俄社會制度,宣傳科學社會主義,作為發起組書記的陳獨秀頂住壓力,毅然將《新青年》從9月1日第八卷第一號起,改為中共上海發起組的機關刊物,擺脫群益書社的束縛,并于11月創辦《共產黨》月刊,樹起共產黨的大旗。改組后的《新青年》旗幟鮮明,具有無畏的真理信念和勇氣,以平等態度與其他各派思想學說進行自由討論,擴大了馬克思主義的影響。
第二,陳獨秀對中共獨立于共產國際有清醒的認識。中國共產黨雖然是在共產國際的幫助下成立的,但是中共一大通過的黨綱只規定“聯合第三國際”,與其并不存在上下級關系。陳獨秀說:“革命要靠自己力量盡力而為,我們不能要第三國際的錢。……拿人家的錢就要跟人家走,我們一定要獨立自主地干,不能受制于人。”他認為:“中國共產黨尚在幼年時期,一切工作尚未展開,似無必要戴上第三國際的帽子,中國的革命有中國的國情,要保留獨立自主的權利,要有獨立自主的做法。”直到二大時,中共才決定加入共產國際成為其一個支部。因為從此要接受共產國際的一切決議,“這不能不給中國革命帶來積極和消極兩方面的影響”(《中國共產黨歷史》第一卷語)。
第三,陳獨秀對于國共合作始終具有獨立意識。1922年初,共產國際代表馬林向中共建議,中共黨員加入國民黨,實行黨內合作,陳獨秀明確表示反對。當年7月,中共二大提出建立民主聯合陣線,但仍然堅持國共平等的外部聯合。1923年8月底,中共中央執行委員會召開西湖會議,討論共產國際的指示,被迫作出共產黨員加入國民黨、進行黨內合作的決定。但是陳獨秀等人表達了反對的意見,并表示對共產國際的決定只能有條件的服從。國共合作期間,面對國民黨右派的進攻,陳獨秀進行了堅決的回擊,并反對鮑羅廷的獨斷專行。在國民黨內出現反共的戴季陶主義和 “中山艦事件”、黨務整理案等反共事件發生后,他一再主張退出國民黨,不想“受制于人”,但是均被共產國際“拒絕考慮”。
第四,陳獨秀領導了上海工人武裝起義,開了中共獨立領導武裝斗爭和建立民主政權的先河。1926年10月至1927年3月,中共為了配合北伐戰爭,領導上海工人舉行了三次武裝起義。其間,陳獨秀除了指導前兩次起義之外,還親自參與領導第三次武裝起義。陳獨秀提出的“在總同盟罷工的基礎上進行武裝暴動,在暴動中奪取政權,武裝暴動必須有廣大群眾參加,并成立民眾選舉的政府,共產黨要爭奪市民代表大會(即議行合一的市民政府)的領導權”的意見,得到認可和貫徹。上海工人第三次武裝起義,是大革命時期中國工人運動的一次壯舉,是中共獨立領導城市武裝斗爭和民主建政的一次大膽嘗試。陳獨秀不僅領導了這次斗爭,而且以其杰出的民主理念和成熟的民主素養,為起義勝利后建立人民自己的民主政權作了有力的指導。
大革命失敗后,陳獨秀被迫離開中央領導崗位。這位被胡適稱為“終身的反對派”的人物,在中共黨史上的地位十分獨特,甚至被他親手創立的黨所開除,但是他一生所做的提倡科學與民主、創建中國共產黨這兩件大事,對近代中國的進步產生了深遠的影響。筆者認為,正因為陳獨秀的民主思想對中共早期黨史文化產生過重要影響,而中共黨史文化又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與世界先進文化融合的重要產物,深化對陳獨秀民主思想與黨史文化關系的研究,對于豐富黨史文化研究內涵,從而為社會主義先進文化建設和民主政治建設提供歷史借鑒,具有一定的現實意義。
(責任編輯:胡 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