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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主當心

2016-01-14 23:52:00一枚銅錢
飛魔幻A 2016年1期

一枚銅錢

第一章

永樂街是皇城最熱鬧最繁華的街道,這里的商品琳瑯滿目,商客往來晝夜不停。

在永樂街街尾一處不起眼的地方,有一間小小的當鋪,當鋪旁邊是茶肆,常有說書人在說八方逸事,上至皇宮,下至小老百姓,老先生總能說得眉飛色舞,生動有趣。

晚晚最大的愛好就是趴在當鋪柵欄后,豎起耳朵免費聽那嗓門大的老先生說書。

“且說那神月教教主蘇炎寡不敵眾,終被武林同盟逼到絕境,躍身跳河,掉進滾滾湍流中,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哎呀……”

旁邊傳來惋惜聲,晚晚也猛地一拍桌子:“這不是吊人胃口嗎!到底死沒死。”

“當東西。”

男子喑啞嗓音隨著門口懸掛的鈴鐺聲一起傳來,晚晚忙收回心思,因柵欄小窗太高,那人長得也高,只能看見冒了青尖的下巴,還有貌似是被水浸泡過顯得褶皺的半身衣裳。她問道:“死當還是活當?”

“活當。”

“當什么?”

“劍。”

“我看看。”

晚晚繼承父業這么多年什么人沒看過,但凡來這里的,可不就都是落魄模樣,這人也一樣。

不一會兒一柄劍被放到窗口,她取來一看,暗道一聲好劍。這劍上鑲嵌七顆光芒奪目的寶石,劍是玄鐵所鑄,利可斷石,銳可削金,實在是難得的寶劍。她壓下面上驚嘆,板著臉道:“五兩,不能再多了。”

話一出口,連晚晚都覺得自己是個奸商了。但奈何她也是要吃飯的,正所謂無商不奸呀。最多在他還價的時候,再加一兩。

“好。”

晚晚一震,還以為聽錯了,良心下意識就蘇醒了:“五兩哦?”

男子仍舊沒有絲毫猶豫:“好。”

晚晚就算想做好人也沒辦法破壞規矩多給他了,給銀子的時候默默想她不會因為乘人之危遭天譴吧。

晚上晚晚抱了劍回到屋里,左右擦拭,把劍身擦得精亮,都能當鏡子用了。等過了一個月那人還不來贖,劍就能賣個好價錢了。想著想著,就抱著劍美美地睡著了。

夢里劍上那七顆寶石都在圍著她轉,在她頭上飛來飛去。突然出現一只飛天鼠,把那顆最大最亮的石頭一口咬住,叼走了。她大怒,猛地往前踹出一腳。

飛天鼠竟然還悶哼一聲,滾落在地,隨后發出重物倒地的聲音。

晚晚猛地一驚,從詭異的夢里醒來。抹了一把虛汗,伸手摸枕邊的劍。手上空空如也,不見了?

“我的劍?!”她跳下地,腳上好像踩著了什么,借著窗外月光看去,只見地上趴著一個人,還是個男人,手里正拿著她的寶劍。

晚晚尖叫一聲,拿起床頭花瓶,胡亂往那人腦袋上敲去。

“啪。”

花瓶碎成了渣,男子又哼了一聲,徹底暈了。

烈日當頭,蘇炎覺得自己要被曬成咸魚干了。

昨天被水泡了一遍,今天又被抓到太陽底下綁在大水缸前,一天沒吃東西,還被個瘋女人敲了腦袋,他覺得自己身為魔教教主實在是太窩囊了。希望護法們找到自己的時候他英明神武的形象沒有崩塌。

當然,首先他要解決面前這個瘋女人。

晚晚手里已經拿了一個新花瓶,跟昨晚那個一模一樣。類似的花瓶她還有二十幾個,只怪當初看走眼,高價收了人家一車的廉價花瓶。一直覺得沒有用,如今終于讓她找到用途了——防賊。

因為質量渣渣,還砸不死人,實在是人間利器。

她拿手臂長細的花瓶戳了戳面前的賊:“看不出嘛,長得一表人才俊朗非凡,明明可以靠臉吃飯卻做了賊。待會兒官差大哥就來了,老實點,不然我敲碎你的腦袋。”

向來只有威脅別人份兒的蘇炎被個不會武功開當鋪的女人威脅,頓覺受到莫大的侮辱,目光一沉:“這寶劍本來就是我當給你的。”

晚晚細細聽了嗓音,好像確實跟昨天那人有點像。她撇撇嘴:“那你可以正正當當地贖回去啊,何必來偷。”

“本來典當,也只是掩人耳目的權宜之計。我本想悄悄拿回,誰想你……”竟然拿花瓶砸他!

晚晚“哦”了一聲,拔劍看了看,將寒光映在他臉上,笑得頗賊:“當鋪有當鋪的規矩,你偷了就是偷了,無論是不是原主人。”

“哼。”蘇炎冷笑,“你連這是什么東西都不知道,就敢收入囊中。我勸你最好把劍給我帶走,否則你將惹來殺身之禍。”

晚晚抱劍跳起身:“我許晚晚可不是被嚇大的!”

蘇炎忍氣:“這把劍是七星劍。”

晚晚莫名:“什么七星劍?”

“你連七星劍都不知道還敢收,蠢蛋。”

“……你為什么罵我……我不就是不知道七星劍是什么才敢收嗎,你才蠢蛋。”

蘇炎望天神傷,要不是他被武林同盟圍困受了重傷,昨晚又被她踹了心口一腳差點吐血,他現在怎么可能會被她綁住。他暗暗運氣療傷,決定不理她。等他恢復了元氣,一定要把她揉成團……揉成團……

晚晚拿花瓶戳了戳他的肚子:“七星劍到底是什么?”

他臉上一僵:“是神月教教主的兵器。”

“哦……神月教。”晚晚若有所思,忽然想起隔壁老先生昨天說的武林逸事。她愕然,跌坐在地上,“那個魔、魔教?”

她總算不是孤陋寡聞到無可救藥,蘇炎哼聲:“那不是魔教,只是當年教主繼位時和盟主有爭執,結果就被黑成了魔教。”

晚晚狐疑地道:“難道當初在華山派抽了掌門一頓的不是他們?”

“是……但那是因為華山掌門暗箭傷人。”

“那在武林大會上把崆峒派全都打傷的不是他們?”

“是……但那是因為崆峒派設計陷害神月教。”

“……鬼才信。” 晚晚站起身,拿花瓶捅了捅他的腦袋,“我讀書少你也休想騙到我。”

她哼聲準備離開,還是等官差來吧。走了兩步,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來。

七星劍是魔教教主的,而他自稱是七星劍的主人。據說教主落水,不見蹤影,而昨天他的衣服確實像被水浸泡過……晚晚兩腿一軟,癱坐地上:“你、你是蘇炎?那個大魔頭?”

蘇炎不置可否地揚起下巴,她總算是反應過來了,蠢蛋。還有,他才不是大魔頭。

晚晚腦門上已經蹦過無數個念頭,她是要宰了他滅口呢還是滅口呢還是……滅口吧!她顫顫站起身,一只手拿劍,另一只手拿花瓶朝他走去。

突然見他臉色一變,眼神頓有殺氣,嚇得她以為身為演技派的自己竟然被看穿了意圖,兩腿又一軟,再次癱到地上。

“啪。”大水缸被內力轟然震碎,碎渣四散。

蘇炎雙掌用力往前一揮,殘渣直飛,刺向那執劍飛來的一眾黑衣蒙面人。

眾人慘叫一聲,傷得七零八落。蘇炎想尋自己的劍殺敵,誰想院子已經不見寶劍,連同那女人一起不見了。他暗罵一聲,身有重傷不宜久戰,急忙循著她的蹤跡跳出墻外。

晚晚此時已經駕著自家的馬車往外狂奔,她爹說得沒錯,碰到危險逃命要緊,家當都是浮云。

好在她還有一把寶劍,等會兒安定下來還能當不少錢。

如此一想,已然安心。

哪怕是車子不知何時多了一人的重量,美滋滋的她也渾然不覺。

第二章

馬車一路狂奔,出了郊外上了山道,晚晚這才扯扯韁繩讓馬停了下來,無比愜意地伸了個懶腰,邊撩開車簾邊去看她的寶貝:“寶劍寶劍我來啦,快到姐姐的懷里來。”

歌還沒唱完,聲音就僵住了。

馬車里坐著一個人,還拿著她的寶劍。等她看清楚來人,差點摔下車去。身體還沒傾倒,就被車里的人一把抓住了手,嘴角噙著危險的笑:“你逃命的技術可真不錯。”

晚晚艱難一咽,把本來就窩他懷里的劍又殷勤地推了推,訕笑:“物歸原主,我家里還在煮飯,我走了。”

“等等。”蘇炎懶懶道,“我要聘你做我的車夫。”

晚晚真想摸他額頭看他是不是發燒了,聞到他身上有濃郁的草藥味,才恍然:“你受傷了趕不了車,所以找我做車夫是吧?”

蘇炎懶得看她,松開了手:“總之好好做車夫就是了,別想著逃走,否則……”他瞥了一眼放在車上質量渣渣的藍白花瓶,“我就拿花瓶敲碎你的腦袋。”

晚晚立刻摸了摸好像有點疼的腦袋:“你要去哪兒?”

“神月教。”

“……我不去,再見!”

“鏘”利劍拔出,架在晚晚的脖子上。

“我一定披星戴月趕到神月教!教主大人千秋萬代!”

“……”

“一統江湖!”

“夠了。”

“哦。”

趕了五天路,后面沒有追兵,日頭高照,狂跑幾日的馬有些受不住。晚晚把馬兒拉到河邊喝水吃草,不過片刻就不見蘇炎的蹤影了。

她蹲在馬兒旁邊碎碎念道:“快點吃飽啊,吃飽了我們得逃命呀。神月教不是個好地方,去了那兒他會做蘿卜燜馬肉的。”

駿馬眼神一凜,低頭狂啃小草,看得晚晚大為滿意它悟性如此之高,果真是有什么樣的主人就有什么樣的馬呀。

等馬兒吃飽,她拿著馬鞭準備爬上馬車逃離這里,還沒爬上去,蘇炎如鬼魅般出現在面前,幽幽道:“你要逃跑?”

晚晚擺手正色道:“我怎么會是那種拋棄小伙伴的人?”

蘇炎輕笑一聲,將手里的東西扔給她:“我要休息一會兒,你去那邊啃,不要吵我。”

晚晚腹誹萬遍,揣著他給的兩個油紙包蹲在地上,打開一看,竟然是饅頭和一包肉。她頓了頓,耳邊又傳來蘇炎的聲音:“感動了吧?”

“不是。”晚晚怯怯問,“有毒嗎?”

蘇炎嘴角一扯:“沒有。”

晚晚追問得認真:“可是你們魔教最擅長的不就是下毒嗎?”

蘇炎一攏長衫,憤憤道:“沒有!”

“哦。”

晚晚吃了一口,味道還不錯,大快朵頤一頓,填飽了肚子。再看蘇炎,雙目緊閉,已經睡得很熟了。

她瞇眼看了好一會兒,緩緩起身,默默拎起掛在馬身布兜里的花瓶,慢慢靠近蘇炎。

熟睡中的蘇炎淡化了殺氣和時常掛在嘴邊的譏諷,面部線條十分柔和,看起來純良無害,十足的花美男一枚。她嘆了一口氣,緩緩將花瓶放下。

蘇炎睜開一只眼,看著有些委屈的晚晚無比愜意地說道:“為什么不砸了?因為你這蠢蛋終于發現打不過我是吧?”

“不是。”晚晚吸了吸鼻子,一臉心疼,“老是被花瓶砸,太可憐了。”

“……”

趕了五天路,總算是離神月教近了,再過三天,就能回到總舵。

到了神月教的地盤,蘇炎總算是稍微放下了心,還特地住進了客棧。為了防止晚晚逃跑,他只要了一間房。

晚晚打算跟他攤牌她不去總舵,她可是良好公民,怎可進邪魔外道的地方,讓別人知道,以后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為此她晚上特地吃多了兩碗飯——壯膽。

可事實證明飯是不能壯膽的,哪怕是晚晚還特地喝了一口小酒,也無濟于事。

蘇炎只是挑了一下眼角,就把晚晚嚇成了軟蛋,壯好的膽子立刻煙消云散到九重天。

“不行,你一定要送我到總舵,我才會放你走。”

晚晚試圖跟他講道理:“可是你的傷好得差不多了。”

蘇炎抿緊薄唇,不答話。

晚晚又腹誹了一千遍,瞇眼打量他,默默明白了什么,沉吟:“你討厭我,可是還是忍讓我,不送到總舵不許走,難道……你不會駕車?”

蘇炎視線默默移向了房梁。

這家伙竟然真的不會趕車,說好的武林中人無條件會騎馬趕車呢!話本果然都是騙人的,回去她就拆了老先生的臺。

正琢磨著把這個秘密捅出去的晚晚余光看見蘇炎寬衣,她瞪大了眼:“你干嗎?不敢宰了我就準備色誘嗎?”

蘇炎輕笑:“色誘你還需要特地寬衣嗎?”

好像他確實靠臉就能贏得全世界了。晚晚捂住雙眼,從指縫看去,蘇炎已經露出精壯胸膛,妥妥的六塊腹肌,看得她鼻腔一熱。隨后就見他拿著藥瓶往后背胡亂撒,撒得滿屋灰白飄揚。嗆得她彎身咳嗽,實在忍無可忍,嘴角一抽,伸手搶他的藥:“我給你上藥。”

蘇炎狐疑:“你不會趁機戳死我吧?”

“……教主大人你內心陽光點。”

蘇炎的傷勢比她想象中還要嚴重些,許是一直沒怎么敷藥,傷口比起前面的傷來,要重一半。晚晚仔仔細細地給他清洗傷口,見他肌肉都緊繃,卻半句疼都不吭聲。她撇嘴說道:“你喊疼我也不會笑你的。”

蘇炎沒喊疼,倒是又哼了一聲。

晚晚也哼了哼示威,上好藥將紗布纏上,纏了他一身,像裹粽子。她問道:“這些傷未免太重了……武林同盟的人真的會做這種陰毒的事嗎?”

蘇炎不屑一笑:“每個人的武功路數都不一樣,各種門派五花八門,讓人難辨。甚至同一個人還會用三種門派的招式,分明是在掩飾他們真正的武功。”

晚晚探頭:“那肯定是你認識的,否則為什么要這么隱瞞?”

蘇炎微頓,合眼說道:“不用你操心,到了總舵,我會讓人送你回永樂街。”

晚晚垂涎道:“看在我千里迢迢把你送回家的分兒上,記得讓我抬一箱金子走。”

“我會讓人抬你走的。”

“……呸,忘恩負義。”

蘇炎驀地一笑,好在背對著她,沒讓她看見。

第三章

夜色寧靜,已成月牙的月亮縮在云端,隱隱照入屋里的月光根本不能讓晚晚看清路。好不容易找到了鞋,打著哈欠穿好,準備去解手。

睡前真的不能喝水呀,大半夜的一個人跑去后院,陰森森的太可怕了。

都怪蘇炎怕她跑了,非要跟她睡一個屋,否則她就能在屋里解決了。

半夢半醒的晚晚回過神來,對哦,蘇炎呢?對哦……他讓她睡床,他睡地上來著。那是在哪塊地上?還沒想完,腳上就不知踩了什么。一步踉蹌站定,誰想腳腕猛地被人捉住,用力一扯,身體就往前傾去,轉眼就被人撈住壓在下面,嚇得她大氣不敢喘。

蹬了蹬腿,立刻又被人捉住,晚晚覺得這人壓得太近,胸都要被壓扁了……

“晚晚?”

聽見是蘇炎的聲音,晚晚才長舒一氣,放下心來:“我以為半夜又進賊了。”

黑暗中只聽蘇炎輕哼:“哪個賊會半夜趴地上偷東西的。”

晚晚眨眼,秉著揭發真相的義務說道:“……你第一回去我閨房偷劍,不就是趴地上嗎?”

蘇炎大怒:“那是被你踹到地上的!”

晚晚縮了縮身子:“哦……”

蘇炎秋后算賬道:“你還拿花瓶砸我腦袋。”

晚晚抗議:“我的花瓶值三兩呢。”

兩人一上一下貼身而臥,溫熱氣息都能撲在對方臉上,等他們察覺到,才發現姿勢太曖昧了。

蘇炎從晚晚身上滾下來,面紅耳赤:“快回去睡覺。”

晚晚也面紅耳赤:“哦。”

兩人不約而同想著——好在他(她)看不見。

晚晚準備爬回床上繼續睡覺,起身時還象征性地踹了他一腳“解恨”,蘇炎哼唧一聲,沒有動手。

不等她爬上床,背后輕風一掃,她回頭看去,蘇炎竟然起來了。快步靠近,一把將她推進暖帳里。她頓時凌亂:“色胚你干嗎?”

“噓,有人。”

蘇炎側身護著她,警惕地盯著外面,那窗戶外面,幾個人影飛快閃過,還能聽見刀劍聲。晚晚抓緊他的胳膊,隨后覺得好像不太保險,于是轉而抓住了花瓶。蘇炎一看,臉就垮了:“在你眼里我的戰斗力竟然還比不過這破花瓶?”

他好端端的一臉醋味是什么意思。晚晚想跟他理論,窗戶伴著“砰”的巨響碎成渣,屋外沖入七八個黑衣人,執劍直刺蘇炎。

寶劍出鞘的聲音在寂靜的屋里顯得異常清晰,寒光和劍氣橫掃前方,姿勢利落干凈,轉眼已殺敵過半。

晚晚脊背直冒冷汗,緊盯前面。忽見一人俯身探頭要伸手捉她,晚晚一瞪眼,舉起花瓶要砸人。瓶子還未碰到,這人就悶聲倒下,蘇炎站在他背后冷笑一聲,抽劍繼續回身奮戰。

晚晚抹了抹汗,微覺身下一熱,摸了摸,竟然是血。她忙抖了抖身子,沒發現哪里受劍傷了呀。

尋思良久,這才恍然……

蘇炎一心殺敵,總算是將黑衣人都制伏了,好不神氣。擦干凈劍,邊轉身邊說道:“想刺殺我,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可是堂堂神月教的……晚晚?”

床上空無一人,屋里也沒有看見她的蹤跡。

他腦袋嗡的一聲,急道:“晚晚?晚晚?!”

沒有人應答,空蕩蕩的屋里只有他的聲音。

他急忙下樓四處尋找,想到她該不會……又是自己駕車逃跑了吧?他臉色一沉,疾步往后院走去,果不其然,剛進院子就察覺到她的氣息。走近馬車,便見她倚靠在門邊。

蘇炎見她臉色慘白,頓了頓:“怎么了?”他碰了碰她,瞧見她坐的地方有血跡,大驚,“晚晚你怎么了,晚晚?”

“別吵。”晚晚捂住肚子有氣無力,“我沒事。”

蘇炎繼續慌張:“可是你流血了,讓我看看你哪里受傷了。”

晚晚要哭了:“沒有,不要跟我說話。”

“晚晚。”蘇炎竟然覺得心疼,他一定是被花瓶砸壞腦袋了,否則怎么會百爪撓心的,哽咽,“不要忍著,讓我給你療傷。”

晚晚絕望看天,死心承認:“好吧,我只是來癸水了。”

蘇炎眼淚戛然而止,化成浮云:“……再見。”

換了個客棧,已經是四更天,山邊已泛起魚肚白,早起的公雞陸陸續續打鳴,吵得肚子還疼的晚晚睡不著。

她翻了個身,看見躺在地上的蘇炎,果然還是睡覺的時候這張臉最善良了,看一晚都不會膩。

看了許久,蘇炎唇齒微動,聲音悠然,眼卻沒睜開:“你偷看我?”

晚晚回道:“睡姿喜人,多看兩眼,以后報告給說書先生。”

“哼。”

“以后你再哼我就叫你哼哼。”

“哼哼哼。”

“……”以后誰再說教主大人風流灑脫她就糊對方一臉。

沉默了一會兒蘇炎又問道:“還疼嗎?”

晚晚抿嘴,這家伙還會關心她,果然自己是個有價值的車夫呀。她摸摸肚子:“還有點。”

蘇炎“嗯”了一句,又道:“身為良心雇主,我會等你好了再趕路。”

“哦。”

蘇炎不太放心,起身說道:“你哪里疼,我給你輸真氣吧。”

晚晚臉一抽,拿了枕頭怒甩他一臉:“你這個色胚!”

他怎么就色胚了,她還講不講理了,哼!

晚晚一晚都沒怎么睡好,巳時起來是因為肚子實在是餓得不行。桌上不知何時已經放滿了菜,還有她愛吃的肉干。可蘇炎卻不知道去哪兒了。

摸摸自己的胃,又看看外面,晚晚一狠心,跟美味的飯菜揮揮小手,先出門去找蘇炎了。

沒想到有一天美食竟然比不過一個大魔頭,晚晚對自己的前程感到無比擔憂。

蘇炎不看著她,就不怕她跑嗎?明明之前恨不得拿繩子綁了她拴在馬車旁,現在倒放心了。晚晚腹誹著他,見小二正要上樓送水,喊住了他,問道:“和我一起的那個公子呢?”

小二答道:“一大早就去后院了。”

后院?晚晚皺眉,大白天的他跑后院干嗎?

快正午的日頭有些毒辣,傾照大地,曬得地面滾燙。晚晚走過去都覺得腳底要冒煙了,恨不得回頭去拿傘。

可蘇炎卻頂著大太陽坐在馬車那兒,握了韁繩神色凝重。許久才琢磨著一拍韁繩:“駕!”

馬紋絲未動……

蘇炎咬牙:“駕!”

馬依舊在嚼草,一動不動……

蘇炎惱怒:“我要把你拿去燜蘿卜!”

“撲哧。”晚晚不可抑制地蹲身忍笑,駕車這么沒天賦的人也是一個奇葩了。

蘇炎聽見笑聲,耳朵一豎,偏頭看去,彎起嘴角:“你笑得像只老鼠你知道嗎?”

晚晚瞪眼:“你才是老鼠。”她憤憤走到身邊,拿了韁繩放好,拍拍馬背,“你是學不會趕車的,死心吧。話說……”她上下打量臉和手都曬得有些紅的他:“你有我這個免費車夫,你學駕車干嗎?”

蘇炎哼聲,不理會她,跳下車就走,末了回頭問道:“你肚子還疼不疼,我給你抓了個三個大夫來。”

“……不、不疼了,謝謝。”

見晚晚詫異地看著自己,蘇炎臉更紅,身一轉,同手同腳離開了現場……

晚晚眨眨眼,又摸了摸肚子,好像……真的不疼了。

第四章

待晚晚休養好,才繼續趕路。車行兩日,明早就能抵達總舵了。

晚晚拿出地圖認了認路,確定方向,準備繼續趕路。見他看也不看,這才想起他一路都沒看過地圖,全憑自己做主,一點也不怕自己坑他。現在不怕就算了,可剛認識的時候他不是對自己喊蠢蛋嗎,怎么英名威武的教主大人會信她這蠢蛋?

晚晚推了推他:“喂,就要到家門口了。”

正拿劍擦拭的蘇炎詫異:“這么快?”

晚晚以為他不信,把地圖拿給他瞧:“吶,自己看。”

蘇炎眉眼微挑:“看不懂。”

“怎么會看不懂,這么淺顯易懂……”晚晚一頓,好像又發現了一個驚天大秘密,眨眼,“難道你是路癡?”

見他眉眼越挑越高,晚晚差點捧腹,堂堂魔教教主竟然是個路癡。是個路癡還敢說自己聰明,他是哪里來的自信。

她決定要是蘇炎不給她抬一箱金子走,她就把這個秘密賣給隔壁老先生,讓他好好宣傳。

嘿嘿嘿……

蘇炎看著獨自在那兒陰沉沉笑著的晚晚,伸手摸她額頭。

姑娘的皮膚軟而暖,跟粗糙漢子混久了的蘇炎只覺手上觸感十分美好。

看久了其實她還是很好看的嘛。

如果她不喜歡用花瓶砸人就更好了……

蘇炎有些憂傷地想。

不過行了十余丈,前方就出現岔路口,按照地圖標記總舵得往左邊走。可是晚晚左看右看,都覺得該往右邊。左邊雜草叢生,不像有人常走;右邊雜草一根不見,分明這邊才是人流量大的地方。難道魔教的人出城都是用輕功飛出來的?

她百思不得其解,偏身皺眉問道:“地圖該不會是錯的吧?”

蘇炎象征性地看了一眼,說道:“怎么可能,這是左護法給我的,用的可是同款。”

晚晚心有疑惑,見他堅持,還是按照地圖上標記的走。

馬車出了雜草滿滿的路,駛入一片小樹林。林中也不見路,越走越偏僻,越走越陰森。饒是在白晝,只聞鳥聲,不見多少光照,多少透著清冷,不帶半分夏日炎熱。

晚晚寧可熱些,她喚了一聲蘇炎,拉住韁繩,柳眉緊蹙,滿心不安:“太詭異了。”

蘇炎沒有她心思細膩,要是他一個人肯定橫穿樹林。可晚晚明顯在害怕,他想毒舌她一番,說她是膽小鬼。可話到嘴邊,又莫名忍住了,反而柔聲道:“那折回吧,不要往前了。”

“嗯。”

駿馬順著韁繩方向調轉方向,樹林無風,卻突然傳來樹葉窸窣摩擦的聲音,像是有許多人聚集在了樹上,全都往這個方向奔來。

蘇炎站起身,擰眉看著樹頂,低聲:“小心點。”

晚晚握緊韁繩,俯身默默掏出了掛在馬背上的花瓶。雙目如炬,緊盯八方。

“嘩啦”樹上發出幾聲巨大凌亂的響聲,一瞬從樹上跳下二十余人,個個手執長劍,站如松柏。為首一人是個中年男子,負手看著蘇炎。

“左護法。”蘇炎展顏,又輕輕拍了拍緊張不已的晚晚,“我就知道你沒有走錯路。”

左護法忽然笑了笑,眼有狡黠:“教主一去多日沒有消息,教中事務屬下代管得很開心,所以私心想一直做下去了。”

蘇炎身形微頓,目光閃爍,收起玩世不恭的神色:“哦?看來我飛鴿傳書給左護法代為傳話教眾,說我平安無事,不日歸來的信都被左護法收藏起來了。”

左護法笑意盈盈道:“教主真是個聰明人。”

察覺出氣氛不祥的晚晚抱緊花瓶,插話道:“那地圖是假的,你給了蘇炎假地圖,一開始你就想除掉他。”

左護法仍舊是面色溫和:“姑娘看來也是個聰明人,可惜……就要變成死人了。”

蘇炎面不改色,從容不見半點慌亂:“所以在河岸邊刺殺我的人,還有客棧的刺客,以及在當鋪追殺我的黑衣人,都是你指使的?”

左護法笑而不語,晚晚暗罵這只老狐貍。突然她隱隱聽見蘇炎輕咳一聲,忙抬頭看他,只能看見站立的他的側臉,可背卻看得清楚,似乎是傷口撕裂,隱約可見長衫染了血水。

她的心猛地一抽,再看眼前二十余人,蘇炎只怕不是對手。

蘇炎低眉看她,步子微微往前,唇形微動。晚晚看出來了,心頭咯噔。在這種時候,他竟然對她說——快逃?

他要一個人去殺敵?這不是送死嗎?

晚晚眼神一定,狠下心腸,纖纖細手緊握韁繩,大聲道:“蘇炎,蹲下。”

蘇炎下意識就蹲了,末了大怒:“我不是狗。”

還沒等他抗議完,只聽身形嬌小的晚晚不知哪里來的力氣,氣吞山河“喝”了一聲,用力一擺韁繩,馬就如脫弦的箭飛奔,瞬間沖破左護法和殺手們筑就的圍墻,在樹林中狂奔亂撞。

蘇炎被顛得話都帶了顫音,一心趕車的晚晚隱隱聽他抖聲“你這蠢蛋蛋蛋,自己逃啊啊啊,你要蠢蠢蠢死嗎”,晚晚滿臉黑線,不帶這么得罪天下第一黑幫還被罵的啊!

等他回到神月教她一定要求五箱金銀珠寶,方能解恨!

見他似乎想一人離開馬車,晚晚伸手捉住他的衣襟,俏美的臉已是慘白,可眼神堅定——她不能讓他一個人去迎敵,否則只有死路一條。

江湖的傳說固然美好,可晚晚一點也不想他變成那個傳說。

她還想……她還想聽隔壁說書人繼續說他的事,而不是在這里畫上終止符。

蘇炎低頭看著她,微微愣神。不等他多說半句,馬驀地頓步,車廂瞬間就往前一頓,未有防范的兩人猛地被拋上半空,隨即余光已見下面是空蕩蕩的懸崖,深不見底……

他立刻抓住驚愕的晚晚,伸手往前撈,要抓緊她。

晚晚意識到他要做什么,他不想放開她,想和她一起墜崖。心頭一暖,初冬暖流般的眼淚涌上眼眶。雙手用力一推,強迫他松了手。

晚晚像風中落葉跌進懸崖,蘇炎卻因力而上。

懸崖峭壁,也是一人在上一人在下,卻無法感覺到對方溫熱的氣息。

“晚晚!”

第五章

三個月后,酷暑已過,已迎金秋。

秋高馬肥,清風徐徐入堂,是聽書的好日子。

晚晚掐指一算,今天正好是聽魔教教主大戰叛賊的最后一話。她早早就開了店門,拖著大傷初愈的身體趴在小窗前,豎起耳朵聽隔壁老先生侃侃而談。

這三個月她已經聽完了魔教教主從嬰兒期到成人期的逸事了。

據說,魔教教主是個面冷心熱的人。

據說,魔教教主是個路癡。

據說,魔教教主怕打雷。

據說……

原來……關于他的事她有那么多不知道的。然而現在她已經沒有機會再當面笑話他是膽小鬼了,堂堂教主竟然怕打雷。

她笑了笑,笑著笑著眼眶又濕了。

恍惚間,那老先生又開腔了。

“且說三個月前,那蘇炎跌落湍流之中,僥幸存活,不但沒死,還找到教中叛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剿滅了叛黨。隨后將教主之位傳給別人,自己帶著那柄七星寶劍不知所終。”

茶客起哄道:“是抱得美人歸,隱居去了吧?”

老先生聲音悅耳又意味深長:“誰知道呢。”

長長的故事落下帷幕,晚晚覺得好像沒有必要再起早貪黑趴窗口聽書了。

她有氣無力地趴著,心頭沉甸甸的,自己跳落山崖,僥幸被藤條掛在半空沒死,被樵夫發現救下。

那他呢?到底是死是活,不帶這么吊人胃口的!

想到他們被拋出馬車那一刻,他伸手抓住自己,晚晚的雙眼便又被眼淚浸濕。

蘇炎你才是蠢蛋。

正罵著他,門口忽然傳來一聲鈴鐺脆響,有客人來了。她直起腰身,抹凈眼淚,抬頭看向前面。

來人很高,從小窗看不見人臉。但露出的下巴很好看,白白凈凈的,胡子刮得很干凈。衣服也很整潔,雖然只是普通長衫,但奈何這人身材不是一般的好,看著很舒服。

“要當什么?”

“花瓶。”

聲音低沉,像刻意為之。晚晚沒有在意,只是一聽是花瓶,曾被坑了二十幾個便宜貨的她喉嚨一干:“什么花瓶?”

一只手將東西遞了過來,那手修長白凈,有力好看。可晚晚的注意力轉瞬已被那藍白花瓶吸引過去。

這不就是她的終極武器!

她心頭咯噔,歪頭看去。窗前站著的男子已經吊兒郎當地倚在柜臺前,雙眼含笑。

晚晚眼眶一濕,又哽咽,又恨得不行,大聲道:“既然沒死,為什么現在才來?不是早就剿滅了那些蠢蛋嗎?”

蘇炎動了動唇,默默看向小窗那大大的“當”字,聲音隱含絕望:“哦,因為我迷路了。”

“……”

蘇炎彎身看她,目光柔柔,柔聲問道:“還有,這里當不當活人?不贖回的那種。”

晚晚愣了愣神,點了點頭,清淚滾落面頰:“當!”

——就算他不肯當,她也要把他綁在身邊,一輩子都不要再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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