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亞軍
母親
她剛剛做了母親
死于醫院的病床。
親人們嗚嗚的哭著
出生的女兒嗚嗚的哭著……
她哭,還不懂得為什么哭
不懂得為什么
要咽下這第一口難咽的奶水
她哭,為什么得不到母親的乳頭?
人世美好,人世莫名其妙。
她哭,嗚嗚的哭聲
要在新的一天
消化母親難咽的墳頭。
耳聾與針灸
多年來,我一直在撫摸著兩只病變的耳朵
對著他們說話。
在醫院,我看到的情形是:
手拿銀針的醫生,墻上的人體掛圖。
為什么不能把我再生一次呢?媽媽
我聽到的說法是:兩只耳朵狀如倒置的胎盤。
還有這么多的穴道:聽宮、風池、翳風……
多年來,我竟是在無知中聽任它們
暗語一樣藏在我的身上。
又是什么在阻礙著聲音回到我的兩只耳朵?
多年來,我竟是在毫無抵抗的忍受中
聽任嗡嗡的耳鳴和耳聾,一日一日對我的盤剝。
我假裝適應了它們,
然后是儈子手也厭倦了儈子手的身份。
失去的部分
我如此清晰地記著他的身體
是在他被截取兩條腿之后。
另一個讓我無法忘記的情形則是:
一個女人聲嘶力竭的質問
——為什么,為什么
在你們眼里,只是一堆器官?
她剛剛經歷了手術,被切去了雙乳。
我永不能放下的是那完整中失去的部分
和他們留給我的傷口和去處。
奶奶
那是一些讓人出神的午后
病中的身體,在拖延著一個孩子的內心。
窗外的落日,被一次次的誤讀。
窗外的落日,如一只下山的病虎。
“老虎也有時常出走的靈魂。”
“萬物互為替身,這就是疾病的根源。”
我的奶奶這樣說時,夜色浮動
她已嗅出萬物體內一模一樣的病癥。
當她對著黑夜,對著虛空喊我的小名
說明她已經看到了我出走的靈魂。
二十年前的夜晚漆黑,我們守著一口鐵鍋
守著鐵鍋下埋在灶膛里的一只雞蛋。
昏暗的燈光把我們的影子描在地上
我叫她奶奶,出走的靈魂就得到了接引。
我記得她的河南口音已經渺無音信。
我記得四二年逃荒的路上她的人生毫無準
備的來臨。
《詩經》中的愛情
她們也一見鐘情。
很多時候,在月下懷人
在月亮里看見情人的臉。
或者在春天
看見成熟的梅子,就以梅自喻
對心上人直抒胸臆。
說到桃花,就說到了婚嫁。
說到雞鳴,就說到了婚后的
生活,日常之歡。
他們有時候也互贈禮物
木瓜、木桃、木李。
他們也有分離,兩地分居。
在婚姻里有一個負心的男子
在愛情里就有一個以死抗爭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