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曹營心在漢，回不去的上海復婚夢

沙曉

2014年10月，杭州耕文路一公交站附近，27歲的陳琳月被殺害在一輛黑色轎車里。兩天后，兇手董永志在紹興市被警方抓獲。隨著他的交代，案件背后錯綜復雜的真相浮出了水面——

上海白領醉倒路邊，外鄉妹施援手遭遇愛情

2009年12月的一天深夜，陳琳月從上海市浦東新區一家超市下夜班，路過上南路一幢高樓時，突然發現墻角處躺著一名男子。陳琳月見狀急忙走上前去，想弄個究竟。時年22歲的陳琳月，老家在江蘇常州，兩年前從常州技校畢業后，來到上海打工。雖然她容貌姣好，可她學歷不高，又是外鄉人，在上海找不到什么好工作，只能在一家中型超市做收銀員。

陳琳月走上前后，發現倒地的男子滿身酒氣，她上前推了推他，對方毫無反應。陳琳月拿出手機撥打了120急救電話。沒過一會兒，救護車來了，醫生誤以為她是家屬，叫她一起上了救護車，將她和男子一起帶到了醫院。醫生診斷男子為飲酒過量，需要住院觀察，并催促陳琳月去交錢。無奈之下，陳琳月替男子交了住院押金。次日一早，男子清醒后，趕緊讓家人趕到醫院，把錢退還給了陳琳月。離開醫院時，在這名叫張恒的男子懇求下，陳琳月留下了自己的聯系方式。

一個星期后，張恒主動打電話約陳琳月出來吃個飯。當天，張恒把陳琳月帶到陸家嘴一家裝修豪華的旋轉餐廳里用餐，平日節省的陳琳月怪張恒不該破費，張恒禮貌地解釋說，這是答謝飯，不能太隨便。

這一年張恒30歲，他是土生土長的上海人，大學畢業后一直在浦東新區一家中德合資企業擔任中層管理人員。那晚，他因參加應酬喝多了酒不能開車，便叫了一輛出租車回家。哪知下出租車沒走幾步路，他便倒在路邊，幸好被陳琳月遇見，打了120。

面對張恒的感謝，陳琳月說：“在我們老家，遇到這種事大家總要幫一幫。”張恒聽后，覺得眼前這個來自外鄉的姑娘漂亮且質樸，不由心生喜歡。吃完飯后，他提出帶陳琳月去逛商場，想買禮物送她，陳琳月連連擺手。張恒不好勉強，開車將她送回了住處。

第二天一早，陳琳月一打開手機，發現張恒夜里12點竟給她發了短信：“我喜歡你的樸實善良，想和你多一些時間相處，行嗎？”陳琳月遲遲沒有回復。當天從超市下班時，陳琳月對既是老鄉又是同事的王海燕傾訴了近來的經歷。王海燕說：“你知不知道，上海有多少像我們一樣的外鄉妹，夢想嫁一個上海男人？現在，這樣的機會擺在你眼前，你應該牢牢把握！”陳琳月嘆了口氣說：“他條件這么好，我有什么能耐留住他的心？”“你傻啊，早早給他生個孩子，不就能拴住他的心嗎？”王海燕出主意道。

盡管陳琳月沒有立即回復，但執著的張恒卻對她展開了熱烈追求。他的真誠和細心，讓在異鄉漂泊的陳琳月感到了久違的溫暖，她接受了他的求愛。

2010年3月，張恒第一次帶著陳琳月見他的家人。路上，他告訴陳琳月，在他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離婚了，他一直跟隨父親生活。后來父親再娶，繼母秦玉霜賢惠能干，多年來和他的父親、奶奶相處融洽，對他也視若己出，一家人過得很幸福。

張恒的家寬敞明亮，裝修考究，陳琳月被張恒帶著參觀完房間后，在客廳坐了下來。席間，陳琳月向大家介紹了自己的情況，緊接著張恒向家人表明了兩人的戀愛關系，并表示要與陳琳月結婚。繼母秦玉霜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她說：“結婚是一件大事，你們不能沖動行事。”這句話讓陳琳月飯也吃不下了，一直到離開，她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盡管秦玉霜不希望張恒娶一個外鄉打工妹，但在張恒的堅持下，兩個年輕人還是結婚了。2010年國慶節，張恒和陳琳月在浦東舉辦了隆重的婚禮。陳琳月的父母和親友一行人從常州趕到上海，娘家人賺足了面子。婚后，張恒便讓陳琳月辭去工作，安心備孕。

邁不過繼母婆婆那道坎，“新移民”夢想漸行漸遠

張恒婚后仍與父母住在一起，而秦玉霜畢竟是繼母，聰明的陳琳月處處討好秦玉霜，上海話也學得像模像樣了。但秦玉霜仍經常念叨：“你嫁給張恒多有福氣，結婚10年后就能得到上海戶口，這戶口含金量可不得了！”這些話聽多了，陳琳月不悅，便對張恒發牢騷，張恒安慰她說，等他們有了孩子，自然會拿她當自己人。2011年8月，陳琳月生下女兒張媛媛。已經退休的秦玉霜一門心思地幫著照顧孫女，婆媳之間清凈了一段日子。

2012年6月一個周末，張恒和陳琳月帶著繼母、女兒一起去公園游玩，陳琳月在打工時去人民公園看過那里驚險的游樂項目“大擺錘”，但因為舍不得錢，她沒有上去玩過。這次張恒自告奮勇要帶她去體驗一回，他把女兒交給了一旁的秦玉霜照管。

兩人買好票坐上“大擺錘”，安全扣還沒卡好，底下突然傳來秦玉霜的叫聲：“張恒，你給我下來！”張恒擺擺手說：“媽，琳月膽小，我陪她坐。”哪知，秦玉霜拉下臉，沖陳琳月喊道：“這東西太危險了，你要想坐就自己坐，讓張恒趕緊下來！”聽了婆婆的話，陳琳月臉色煞白，原來婆婆只在意張恒，根本就不在乎她。她氣惱地一個勁將張恒往下推。坐在“大擺錘”上的其他人傳來一片喧嘩，有人當場要求退票。張恒非常尷尬，他拉著陳琳月的手下了“大擺錘”，可不管他怎么哄，陳琳月還是淚流不止。之后，陳琳月從秦玉霜的手里抱過女兒，對張恒說：“你們回去吧，我和女兒想清靜清靜。”

此后，陳琳月和婆婆見了面，話都不愿意說，以前看似平靜的婆媳關系，被徹底撕碎了。兩人時常為一點小事在家里開火，張恒只得勸了繼母又勸妻子。陳琳月幾次提出要和張恒出去買房單過，張恒說，目前這套房是多年積蓄才買下的，如果再買房，在上海壓力太大了。陳琳月埋怨張恒偏袒繼母，張恒覺得妻子不像以前那樣善解人意了，夫妻感情出現了隔閡。

9月下旬，陳琳月接到父親電話，說她常州的叔叔一家要來上海，她堂弟要辦婚事，要來上海買一些結婚用的東西，想讓她幫著帶路，他們還想順便看望一下她的公公婆婆。陳琳月不想讓家人知道她和婆婆關系緊張，只得告訴婆婆此事。秦玉霜一聽，對老伴說：“鄉下人花頭多，不知來了又有什么事。”陳琳月再也受不了了，頂撞公婆說：“我走，這個家沒有我這個鄉下來的人，就沒有這么多煩心事了。”張恒當時不在家，她說完，不顧公公和奶奶的勸阻，流著眼淚拖出拉桿箱，把自己的衣物胡亂地塞到箱子里，70多歲的張恒奶奶勸阻她：“孩子你別多心。”陳琳月執意要走，奶奶哭著、攔著，陳琳月也忍不住哭了，但再是千般不舍，她還是要走。

之后，陳琳月在上鋼新村附近租了一間房，開始與張恒聯系辦理離婚手續。張恒不同意離婚，三番五次去陳琳月的租住地勸她回家，但陳琳月卻說不離婚可以，要求張恒將女兒帶過來與她同住。張恒回頭勸繼母，繼母萬般傷心，不肯將小孫女交給張恒，張恒只得作罷。身心俱疲的他與陳琳月辦理了協議離婚。陳琳月要了5萬元存款，將女兒給了張家。

離婚后，陳琳月在發小傅虹的介紹下只身來到杭州，進了蕭山區一家超市打工。張恒在離婚后很長一段時間都放不下陳琳月，他每個周末都到杭州看望陳琳月，有時還帶女兒一起來。但漸漸地，他和陳琳月之間因圈子不同共同話題越來越少。在往返上海杭州奔波了幾個月后，他與陳琳月的聯系越來越少了。

離婚之后夢不肯滅，飛蛾撲火的追愛人豈相容

與張恒的想法相反的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漂在杭州的陳琳月時常回憶起自己在上海的時光。她經常加班到深夜，卻拿著入不敷出的工資。生活的窘迫，讓她不得不改變了過去的態度。她以想跟女兒說話為由，開始主動給張恒打電話，還在過節時發信息問候張恒的父親和奶奶。2013年六一節，陳琳月去了一趟上海，和張恒一起陪著女兒過節。

八月初，陳琳月與張恒的一個好哥們QQ聊天時得知，張恒不久前參加同學聚會時，與一名已經離異的女同學很聊得來。得知這個消息，陳琳月失落無比。這期間，她在微信上認識了在杭州市蕭山區一家建筑公司技術部擔任工程隊長的董永志。董永志老家在安徽，32歲還沒談女朋友。

一開始，陳琳月只是因為孤單與之聊天，她坦誠告訴他自己離異的事實。董永志對她很是同情，再三地安慰她。兩人見面后，發現二人的出身和經歷很相似，逐漸產生了感情。董永志像著了魔一樣追求陳琳月，隔幾天就給她送禮物。為了回報他，陳琳月閑暇時也去工程隊幫他洗衣服做菜。

董永志認為陳琳月已經接納了自己，他慷慨地將自己每月的工資全都交給陳琳月保管。一次，陳琳月提到從前，說前夫經常開車帶她去兜風。董永志一咬牙拿出全部積蓄，又找親友借了好幾萬，花17萬多元給陳琳月買了一輛汽車。陳琳月感動不已，兩人在工程隊附近租了一間房同居。

陳琳月本想面對現實開始新生活，但和董永志同居后，她忍不住在生活細節上“嫌棄”他。她埋怨董永志幾天不洗頭，吃飯時大口大口還發出聲響，她提到自己在上海生活，菜都是一小碟一小碟地端上，夾菜時大家也只夾一點。董永志聽煩了，反駁她：“這里不是上海，是工地，你踏實過日子吧！”

閨蜜傅虹勸陳琳月好好珍惜眼前，不要顧此失彼，但陳琳月卻抱怨董永志和張恒的素養相差太遠，她越來越后悔沖動離婚。2014年4月，在得知女兒肺炎住院后，她心急如焚，沒和董永志打招呼，便驅車前往上海，在醫院陪伴了女兒一周。在和張恒一起照顧女兒的過程中，她感受到與前夫之間還有默契。

當她回到杭州的住處時，發現地上到處是酒瓶，董永志拉著她的手流淚道：“我知道你回上海看你女兒，看你前老公，但你好歹要對我說一聲，我把什么都給你了，你這樣對我，我真受不了！”陳琳月面露愧色，她告訴董永志，以后她去看女兒，一定會第一時間告訴他。可事實上，陳琳月再也無法收住自己的心。此后，她多次開車前往上海過周末，還買禮物去看望張恒的家人。董永志氣憤不已，曾跟蹤過陳琳月到上海。陳琳月與之爭吵，說自己看女兒是天經地義，與前夫之間沒有情感糾葛，兩人的矛盾愈演愈烈。

2014年10月13日早晨，董永志在視察工地時左腳被鋼筋劃傷，血流不止。他讓陳琳月陪他去醫院，陳琳月允諾了。就在去醫院的路上，陳琳月突然接到張恒的電話，說他奶奶從樓梯上摔了下來，頭部受了重傷，昏迷中老人還念叨著陳琳月的名字。陳琳月聽罷，對正開車去醫院的董永志說，她不能陪他去醫院了，她要去看望前夫的奶奶……

案發后，張恒在接受警方詢問時說：這天，他恰好從上海到杭州出差辦事，剛到杭州不久，便得知奶奶頭部摔傷出血了，上午9點，他打電話將此事告訴陳琳月，陳琳月提出和他一起回上海看望奶奶。11時，張恒再打電話給陳琳月，陳琳月說，有事要耽擱兩三個小時，張恒一直等到下午5點，仍沒接到陳琳月的電話，而且對方還關機了。由于陳琳月曾在張恒面前提過和董永志的關系，稱兩人在鬧分手，張恒意識到陳琳月可能出了事，當天下午，他打110報警，并給陳琳月的家人打了電話，讓他們尋找陳琳月的下落。10月15日，陳琳月的父親接到紹興警方打來的電話，說陳琳月已經遇害，陳父立即趕往紹興。

根據董永志歸案后的交代，張恒和陳琳月的家人才了解到案發的全部經過——

10月13日，董永志和陳琳月開車到耕文路后，陳琳月說前夫的奶奶腦淤血，她要去看望，董永志氣急敗壞，停下車對陳琳月怒吼，并用手猛地掐住她的頸部，直到掐得她無法動彈后，他又用駕駛座的安全帶纏住了她的頸部，將她吊在駕駛座后面，然后開車沿錢塘江邊走。在江邊停車后，他拿著燒烤刀想割腕自殺，卻因太疼痛放棄了。之后，他開車逃到紹興市濱海新城附近停車休息。晚上8點左右，他再次用陳琳月包里的修眉刀以及車里的燒烤刀切左手自殺，因流血過多，他昏迷了幾個小時，14日早上醒來后發現自己還沒有死。由于車上有尸體，他哪里都不敢去，直到15日早上，口渴難忍的他到附近農田里偷蘿卜吃。一名男子經過時發現了身上到處是血的他，同時還發現不遠處的車上有一具女尸，該男子撥打了110和120。很快，警方和救護車趕到現場，但根據法醫鑒定，陳琳月已死亡多時。董永志當即被警方刑拘。

董永志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2015年5月，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宣判：董永志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行。董永志并且賠償附帶民事訴訟原告人陳琳月的親屬經濟損失25萬元，2015年9月，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核準了該死緩判決。

年僅27歲的陳琳月遇害后，張恒歉疚不已，其父母、女兒和家人更是傷痛萬分。愿千萬個還做著“新移民”夢的外鄉女子以此為鑒。鐘鳴鼎食也好，粗茶淡飯也罷，其實剝開虛浮的外衣，回歸到生活的本真里沉淀自己，才有可能獲得真正的幸福和滿足。

（本文除犯罪嫌疑人外，其余人物為化名）

編輯/羅 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