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組詩）

張鮮明

讓我背你出去

折疊的公文是向上的樓梯

通向那個高高的

玻璃瓶

這是一座瓶狀宮殿

擰開水龍頭

水霧瞬間化作青苔

那個長著雞冠的人端起電話

一口一口地

喝著

他用普通話模仿雞叫

你就別裝了

別人說你出身高貴

只有我知道你是我的哥哥

只有我愿意對你說——

浮塵已經(jīng)湮沒你的膝蓋

暮色在舔食你的臉

這是一座墳?zāi)拱?/p>

你就不要再堅守了

哥哥啊，讓我

背你

出去

你的聲音

哥哥，你在麥克風(fēng)前

端坐

你的聲音是漫天的雪

你被自己的聲音托舉著

上升

上升

我望不見你的身影

你也不會看到我的面孔

你的眼里只有——

一地石頭，一叢草木，一群螞蟻

我把自己拍成響亮的巴掌

去迎接你的聲音

接到的卻是

一把

灰

所有的耳朵都被你驚飛了

而你嘴巴的下方

依然

天花亂墜

手榴彈

哥哥氣喘吁吁地

跑回來

彎著腰

身上掛滿手榴彈

死去的嫂子突然出現(xiàn)

哭著罵他，并動手替他摘手榴彈

哥哥大叫：

“引信就在我血管里，

不知道哪個會被引爆！”

“你這個挨刀的，出門的時候好好的，

回來咋成了這個樣子？”

“路上，手榴彈跟蒼耳子一樣多，

我有啥辦法？”

我們抱頭

大哭

稻草人

哥哥，你曾經(jīng)是一個

沉甸甸的影子

卡在遙遠(yuǎn)的山里

咱媽就是循著你的心跳

才用小腳和哭聲

找到你的

后來，你的心跳越來越弱

你成了一個爛掉的影子

咱媽就找不到你了

我隱約聽見你的哭聲

那可能是風(fēng)

是風(fēng)

咱媽派我去找你

她堅信你還活著

我跑遍所有的村莊和田地

只找回來一個

稻草人

我沒法跟咱媽交待

只好對稻草人說：

“你哭，大聲地哭，讓媽聽到！”

可是，它一聲不吭

只是狠狠地

咬了一下

下巴

只有風(fēng)

你匍匐在路口已經(jīng)很久了

你在等那個帶來勛章的人

弟弟啊，你的麻煩大了——

那人帶來的不是勛章而是繩子

他一圈一圈地

纏你

像螳螂那樣吃你——

啃你的頭，咬你的脖子，吃你的心

可你依然背著他

像一個背著棺材的夢游者

一步

一步

往前走

傻弟弟啊

快放開

快放開

你已經(jīng)聽不見我的話

你只剩下兩條腿

卻還在努力地

走著，并堅信

是走在通往領(lǐng)獎臺的紅地毯上

你走成了一個影子

最后，你連影子也不是了

你只是一串空洞的

腳步聲

最后的最后

連腳步聲也聽不到了

只有風(fēng)

只有風(fēng)

算是你傳給這個世界的

口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