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力：出版的第三次革命

張立紅

從事出版工作多年來，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在人類社會發展的歷史長河中，武力、金融、文化一直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人類過去經歷過武力致勝的時代，正在經歷金融致勝的時代，未來將會進入文化致勝的時代。在金融致勝的時代里，人類似乎已經被金錢、欲望折磨得狼狽不堪，紛紛找尋生命的出口。

目前我們的國家也正在經歷著從金融致勝的時代轉變文化致勝的時代，但這個過程的轉換可能會緩慢，究竟什么樣的文化才能“統領”人們的思想認識？更重要的是我們要從娃娃抓起，讓根基逐漸的蔓延，繼而茁壯成長，這就是我們想要探究的“兒童文化”。

尋找兒童的想象力

“兒童文化”要從兒童的世界里去尋求。“想象力”是每個兒童特有的天質。在我最初的設想里，“童真”、“想象力”和“科學探索”是“兒童文化”的最基礎的能力。但與此同時，一則關于“中國孩子的想象力在世界墊底”的報道讓我迅速陷入頹喪。

我開始關注各種關于想象力的作品和圖書，并且開始規劃以“想象力拯救世界”為主題的《水木科幻文庫》，希望它們能給每一個渴望發展想象力的學生和職場人士帶來收獲。

這時候我聽到一位家長感慨，自己的孩子小時候總是會說一些特別有想象力的話，但是，后來就再也沒有了，怎么追也追不回來了。其實，很多孩子都曾經說過讓成年人震驚的話語，他們用詩一般的語言表達他們對世界的探索和認知，就像一位詩人曾經說的，“兒童的本質是詩的，詩的本質是兒童的。”但是，大多數孩子的這種想象力表達都被忽視、輕視，甚至被鄙視了。

真正的童心和想象力很少被記錄和留存，實在是太可惜了！每一個人都應當有這樣一個記憶，即使是短暫的。

果然就遇到了一個有心人。8歲新加坡南洋小學生王予軒的姥姥，將外孫女自己畫著玩，畫完之后打算扔掉的圖畫收集起來，裝訂成了圖畫書——《小天使的世界》。王予軒的姥姥告訴我，她聯系了好幾家出版社，但都被告知必須自費才能出版。在遭遇了各種閉門羹之后，她并沒有泄氣。她認為小孩子寫、畫的東西，別有一番想象力和童真，大人看了都忍不住從心底里笑到嘴角。她整理裝訂給外孫女同齡的孩子看，孩子們看了也很開心。

小蘋果的新家

小云：呼……呼……樹先生和小蘋果，早上好！

樹先生和小蘋果：早上好，小云！

小云：今天你忙什么，小蘋果？

小蘋果：我正努力從樹先生身上掉下來，那樣就可以獲得自由了！

小云：來吧，我幫你獲得自由！！我會盡全力把你從樹上吹下來！

小蘋果：好！！

樹先生：別！別！小云，你在干什么！？

太陽先生和小鳥：嘿！小蘋果自由了！

小蘋果：耶！！再見了樹先生！

樹先生：嗚……

小鳥：小云！你好善良，幫助小蘋果！

小云：只是我分內的事……呼！！

過了一會兒

小蘋果：完美！我已經找到一個適合蘋果住的家！

這些起初并沒有打動我，反而讓我疑慮，“現在的家長對孩子都溺愛到這種程度了？隨便涂鴉的東西都要出版？”記得曾經有位大學者說過，40歲之前絕不著述，因為自己的沉淀不夠，古人從不把有字的紙用來放在椅子上，因為對于文字的敬畏。

可是看了之后，被孩子的童真和想象力震撼了。在小孩子眼里，石頭、樹、水等她接觸到的每一樣東西，都是會說話，有感情的，他們和人一樣，有性別，有年齡，有衣服有鞋子……被老師批評了，心里有了心事了，沒關系，只要和小草聊聊天，和鉛筆吐吐槽就療愈了，他們相信這些“朋友”一定會理解他們那些和固執的大人們永遠說不清的衷腸。而小獅子，小鳥，小云更是會說一些安慰孩子的話，這些話說到孩子們的心坎上了，而大人總是說不到位。

在王予軒的小天使世界里，蘋果離開大樹，不是因為它瓜熟蒂落，而是因為它想自由了，小云不會責備小蘋果胡思亂想，而是幫助它實現愿望……最后，原來自由并不是無家可歸，而是有了一個適合住的家。什么是適合住的家呢……我想每個大人看了都會忍俊不禁，但是，這就是孩子的真實想象啊。

孩子：想象力的本源

我忍不住想，這才是真正的童話吧！這才是純粹的兒童內心的世界吧！完全是兒童的視角，兒童的認知，兒童的語言，兒童的想象。成人們可以看由成年人撰寫的讀本，為什么兒童們卻不能讀兒童自己寫的童話和看圖說話呢？ 很多童話是老爺爺作家寫的，雖然有美好的“風婆婆”“云姑娘”，但畢竟只是模仿孩子們。40歲以上，受過各種教育熏陶后的成年作家，要想把自己多年被精雕細琢的學習痕跡抹干凈，重回童真時代寫作，談何容易！

可能也正是由于這個原因，尚未做任何宣傳的《小天使的世界》，在出版前就有孩子來預訂。

我不愿意相信這是新加坡基礎教育比我們先進的原因！于是，我關注了一個同樣8歲的叫“鐵頭”的北京孩子的微博，因為每個人都告訴我這個孩子寫的詩非常好。

最初，我也并不認為他寫的是詩，六七歲的孩子，能寫幾個字而已。但是仔細閱讀后，卻被他獨特的想象力和可愛的童心深深震撼。和新加坡南洋小學的學生一樣，鐵頭也面臨繁重的學業，業余時間還要彈鋼琴，但是，他竟然保存了如此豐富的想象力和童心，非常可貴，值得關注。

成人總會用自己的思維方式來衡量一個孩子，而鐵頭和王予軒都是幸運的孩子，他們的無邪童真和豐富的想象力幸運地被家里人欣賞、鼓勵。

鐵頭的媽媽參加了《小天使的世界》發布會后，深受啟發。她將鐵頭微博發布的以及自己保存的鐵頭的詩整理后交給了出版社，于是有了《柳樹是個臭小子》這本童詩。

這一次我不敢再輕視孩子寫的東西，認真地閱讀后，驚喜連連。鐵頭媽媽告訴我，盡管鐵頭現在寫的詩很受歡迎，大家都認為很有想象力，但是，這樣的狀況能持續多久，誰也無法保證。也許他也會像別的孩子一樣，泯然眾人矣，即使是他有這樣一直鼓勵他的父母。

這樣的想象力是如此的珍貴，而且每個孩子都有，只不過有些孩子稍縱即逝罷了。鐵頭的詩集和王予軒的圖畫本出版后，我們也看到一些家長的反饋，說自己的孩子也曾經能寫出很有想象力的詩，畫過很棒的畫，但是，被自己忽視了;有些家長甚至覺得孩子寫詩畫畫是不務正業。

想象力干涸的荒漠中，小鐵頭以詩歌為載體的想象力作品是否可以像沙漠中的一抹綠色，來喚醒我們內心深處那如孩童般的純真，也給我們的孩子們，重筑起充滿奇幻想象力的童話王國呢？

安徒生在《月亮看見了》中寫道：“遠離了童真，也就遠離了藝術。”這個童話的讀后感——《花似藝術，葉如童真》，我讀過無數遍，久久不能釋懷。文中的話語一遍遍敲擊著我的心扉：“其實，當我們還是孩子的時候，做出的一舉一動都會被大人們關注著，只要我們有一點點的過錯與反常，就會被他們糾正，因此，在我們還沒來得及去想孰是孰非時就已經默默地接受了成人的世界，我們被告知將面對一個復雜的社會……必須說話經過大腦，然后刪除一些也許是對的但不應該的話……”

幾乎每個小孩子都在被大人精雕細琢地指導著，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里，小孩子的童年在消失，而成年人卻娛樂至死。尋遍世界的每個角落，我們不得不在內心深處嘆息童真的寥然無存。《花似藝術，葉如童真》中寫道：“我不禁一遍遍質問自己的靈魂——什么是最質樸的感情？我們還有機會犯天真的錯誤嗎？”《小王子》中也寫到“我們整天忙忙碌碌，像一群群沒有靈魂的蒼蠅……我們不顧心靈桎梏，沉溺于人世浮華，專注于利益法則，我們把自己弄丟了。”

要想保存想象力的源頭，也許應該從珍存孩子的童真開始。很多留存久遠的經典，作者都有一顆美麗的童心，都能保持不變的初心。但這不夠，為什么不是真正的孩子的原創作品，那才是我們一直在找的——童真！只有真正的孩子，才能告訴我們，什么是真正的童真，源于童真的想象力是創新不竭的源泉。（本文作者為清華大學出版社第八事業部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