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罐傳人

崔建華

1.鼠精上門

湯家瓦罐場的主人湯俊濤要休妻，這在湯家村成了頭號新聞。

湯家五代單傳，以燒制瓦罐為生。手藝傳到湯俊濤這一代，家里的日子已經很殷實了。據村里人說，湯俊濤之所以要把老婆楊氏休了，是因為他在瓦罐場里遇到了鼠精。

湯家的瓦罐場建在一處高坡上，周圍全是上好的黃泥巴，攥一把冒油，松一下不沾手，最適合燒制瓦罐。因為土質上佳、品相好，據說這里住著一個老鼠精。鼠精神通廣大，半夜里會變成美女上門，勾引那些意志不堅定者。這次，幸也不幸？反正讓湯俊濤遇上了。

據村里的小羊倌說，那天他正在山坡上放羊，遠遠地看到湯俊濤扶著一個穿綠衣服的年輕女子在瓦罐場曬太陽。不一會兒，來了一伙背長槍的鬼子。那女的看到鬼子來了，眨眼間就不見了。那伙鬼子小羊倌認識，就駐扎在離湯家村不遠的小鎮上，以前到鎮上賣羊時見過，兇得很，說話像蛤蟆叫，一句也聽不懂，還搶過他的羊。

鬼子見到湯俊濤后，嘰哩呱拉地說了一大堆話，湯俊濤也沒弄明白是怎么回事。鬼子急了，就用槍托子打他，打累了才住手。湯俊濤這時鼻子臉上全是血了。

直到翻譯官來了，湯俊濤才鬧明白，他們是在找昨晚到鎮上搗亂的游擊隊。湯俊濤說，他一個瓦罐匠人，哪里懂什么游擊隊，如果發現了游擊隊，一定第一時間告訴他們。鬼子這才走了。他們經過小羊倌身邊時，還順手牽走了兩只大肥羊，氣得小羊倌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卻敢怒不敢言。

鬼子前腳剛走，那個穿綠衣服的女子又出現了。女子心疼地給湯俊濤擦拭滿頭滿臉的血跡。

之后，就傳出了湯俊濤要休妻再娶的事。

小羊倌說，那個女的肯定是鼠精，一是他沒見過，二是那女的長得很漂亮。小羊倌神神秘秘地對村里人說：“你說，那個女子不是鼠精是什么？我雖然離得遠，但那個漂亮勁呦，咱塵世里哪有那么漂亮的人？只有鼠精有這么大魅力，才迷住了湯俊濤的心竅。可惜了他湯家偌大一個產業，可惜了湯家那么俊俏的一個媳婦。”小羊倌說到這兒，不忘罵一句娘，又心疼起他的羊：“哎呀！可憐我那兩只羊唉！”

2.回家休妻

小羊倌見著鼠精的那天晚上，破天荒的，正在場子里燒瓦罐的湯俊濤舍了滿場的瓦罐不管，自個兒回家了。湯俊濤一回家，就跟楊氏說要納妾。楊氏再賢慧，遇到這種事，自然也不會同意。湯俊濤說，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罷，反正我們已經生米煮成熟飯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楊氏本來要尋死覓活，見湯俊濤說得絕情，也放出狠話：“行，你就跟那個小妖精去過吧。讓那妖精吃了你的肉、喝了你的血，你永遠也別回來！”

湯俊濤是個急性子，聽老婆這么咒自己，一生氣，一紙休書寫下，就把楊氏給休了。然后，不顧楊氏哭天喊地，要死要活，卷了家里值錢的東西，頭也不回地走了。

湯俊濤一回到瓦罐場，就張羅著辦喜事。

小羊倌回村說，湯俊濤已經跟他說好了，辦喜事那天就吃他小羊倌的大肥羊，取個“喜洋洋”的美好寓意。有生意上門，小羊倌自然樂得滿臉堆笑，可是又不敢笑得過于厲害，怕湯俊濤的原配妻子楊氏看到了不高興。

真是怕啥來啥。這天傍晚時分，小羊倌剛剛把羊歸攏到圈里，楊氏就找上門來了。楊氏問小羊倌，那個狐貍精長什么樣？小羊倌說，不是狐貍精，是鼠精，不過他也沒見到她的正面，每次他趕著羊群經過湯家的瓦罐場，那女的遠遠看到有人來，就趕緊躲到屋里去了，像是很怕生人。

楊氏問：“挨千刀的湯俊濤，除了要買你的羊外，他還讓你干什么了？”

小羊倌說：“沒了。我一個小放羊的，能干成什么事啊？”

楊氏見問不出什么，給了小羊倌二兩銀子，讓他再去坡上放羊時，替她留意觀望著點，看看湯俊濤這個狗雜碎要搞啥名堂。

第三天下午，小羊倌去向楊氏告密說，湯俊濤給了他十兩銀子，讓人明天去集市上多買些煙花爆竹來，到時婚禮上好用。婚禮就定在瓦罐燒成出窯的三天后。湯俊濤說了，這叫雙喜臨門，又添人口又添財，到時他要把煙花爆竹放足了，搞得熱熱鬧鬧的。

楊氏聽了，“呸”了一口，摸摸自己已經隆起的腹部，罵了句：“添他姓湯的個大頭鬼啊。等著吧，到時，有這倆奸夫淫婦好看的。”

3.罐場娶親

三天后，湯俊濤再娶的婚禮在瓦罐場如期舉行。因為來賀喜的人太多，三只羊不夠，小羊倌按照湯俊濤的吩咐又牽來了三只。

按照當地風俗，新娘子雖然原先就在湯家瓦罐場，可是必須坐著大花轎，到人多的地方轉一圈再抬回來，才算是明媒正娶。

一大早，湯俊濤在前面領路，后面是他聘的花轎，花轎里坐著他的美嬌妻。哪里人多？鎮上人多。花轎直奔鎮上而去。

一路上，湯俊濤騎著高頭大馬，胸前戴著大紅花，喜氣洋洋，身后是娶親的大花轎，還有幾人吹鎖吶，一曲《鳳求凰》吹得如癡如醉。滿路上全是來圍觀的百姓，好不熱鬧。

花轎經過鬼子設的關卡時，被五六個鬼子給攔下了。鬼子正在檢查前幾天到鎮上搗亂的游擊隊，看到花轎也不放過，非要檢查。沒辦法，花轎前面遮著新娘子的大紅布被一個鬼子用槍挑開了。這時，一陣風來，新娘子頭上的蓋頭正好被風吹起了一角，新娘子嬌美迷人的面龐正好讓鬼子看了個正著。那鬼子哪里見過這么漂亮的新娘子，當下就呆了。

這時，湯俊濤趕緊掏出一把銀子遞到那幫鬼子手里，幾個鬼子見有銀子，一揮手，放走了娶親隊伍。花轎走出去好久，那個看到新娘子的鬼子才反應過來，把手里的銀子一丟，喊著“花姑娘”，朝花轎追了過去。其他幾個鬼子一看也跟著跑。

湯俊濤暗叫一聲不好，叫抬花轎的人放開了步子，趕緊回湯家村的瓦罐場。幾個轎夫還真有水平，一路上，愣是沒讓幾個小鬼子給追上。

當幾個小鬼子上氣不接下氣地追到瓦罐場時，正好是香噴噴的羊肉上桌的時候。前幾天他們到瓦罐場時，順手牽走了小羊倌兩只大肥羊，吃上癮了，這次見了羊肉，早已垂涎三尺，坐到桌前大塊吃肉大口喝酒起來。

可能是怕前面來的幾個小鬼子吃虧，這邊在瓦罐場的幾個小鬼子一碗羊肉還沒下肚呢，那邊又開來了一大隊鬼子。爬到樹上掛煙花鞭炮的小羊倌第一個看到了，趕緊溜下樹來給湯俊濤報信。

湯俊濤拜堂儀式也不敢舉行了，趕緊讓人擺桌子上羊肉。

可是因為肉少狼多，很快鬼子碗里就只剩肉湯了。鬼子不干了，叫嚷著趕緊上肉。湯俊濤過來說明情況，一個當官模樣的、腮上長了“一搓毛”的，抬腿一腳就把湯俊濤踢了個大跟頭。

這時，不知新娘子從哪里跑出來了，她早扯掉了頭上的紅蓋頭，邊哭邊奔到湯俊濤面前，心疼地將他扶起來。大家這才看清這個被人們傳為鼠精的新娘子。唉呀！那個俊啊！簡直比得天上下凡的七仙女了。怪不得湯俊濤這小子要休妻再娶呢。那個鬼子“一搓毛”也看直了眼，本來抬手要打人的，也一下愣在了當場。

霎時間，整個場子都安靜了。

4.血濺罐場

鬼子“一搓毛”首先反應了過來，他伸手朝新娘子的臉蛋摸去，用蹩腳的中國話，一邊淫笑一邊說：“這么漂亮的小娘子，跟爺享福去吧。”

新娘子把頭一擺，躲過了鬼子“一搓毛”的咸豬手。鬼子“一搓毛”惱羞成怒，拔出腰間的配槍就要動手。這時，一聲嚎哭大叫響徹全場：“姓湯的！你這個挨千刀的！我都是有身孕的人了，你竟狠心扔下我們娘倆不管。你還是人嗎？！看我今天不好好收拾你們這對奸夫淫婦！”

大家聞聲望去，只見湯俊濤的原配楊氏挺著個大肚子，罵罵咧咧地到了場里。她先到湯俊濤那兒，一伸手就抓了湯俊濤一個大花臉，然后直奔新娘子而去，五指山跟著朝新娘子嬌嫩的臉蛋抓去。新娘子嚇得花容失色，臉上比剛才受鬼子“一搓毛”羞辱還難看。

還是湯俊濤反應快，趕緊從地上爬了起來，一下把楊氏抱在懷里，然后叫小羊倌喊了幾個燒火的婆娘把楊氏和新娘子一塊拉走。

鬼子“一搓毛”原來想發怒，可見到這倆女人爭夫的場面，樂得看熱鬧，哈哈大笑起來。這時，小羊倌領著幾個幫忙的又上了新羊肉，鬼子們只顧吃肉、喝酒，不再理會已經被人拉走的新娘子和楊氏了。

不知什么時候，瓦罐場上，其他來賀喜的賓客，包括新娘子、楊氏等人都不見了，只剩下鬼子們在吃肉喝酒，而湯俊濤、小羊倌還有幾個來買瓦罐的客商在邊上伺侯著。客商們買的瓦罐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裝好了車，停放在了正在喝酒的鬼子們身邊。

這時，小羊倌點著了外面掛在樹上的煙花鞭竹。鞭炮聲中，鬼子們早已喝得臉紅脖子粗，找不著北了。“一搓毛”還是硬拉著湯俊濤沒命地喝。

小羊倌的二十只羊早已一只不剩，盡數被端上了餐桌。整個瓦罐場里除了鬼子還是鬼子，除了新燒的瓦罐還是瓦罐。湯俊濤、小羊倌，還有那幾個來買瓦罐的客商被掩沒在其中，成了滄海一粟，找不到了。

突然，“轟隆隆”一聲巨響，緊接著，巨響不斷，煙花爆竹放過之后，停放在吃肉喝酒的鬼子邊上的瓦罐在爆竹的脆響中突然炸響了。整個瓦罐場上血肉橫飛，哭爹喊娘，一片狼藉。“一搓毛”那伙鬼子，一個不剩，全部命喪黃泉。湯俊濤、小羊倌、幾個外地客商，也活不見人死不見尸了。

楊氏在新娘子的攙扶下，站在遠處的高坡上喊著湯俊濤的名字，摸著隆起的腹部喃喃自語：“俊濤，你放心，我一定會把咱兒子生下來，扶養成人，給咱湯家留下血脈。”

5.真相

原來，新娘子并不是什么鼠精，而是當地游擊隊的一名女干部，這次到湯俊濤的瓦罐場來，為的是利用瓦罐場打鬼子一個殲滅戰。湯俊濤是入黨多年的地下黨員。幾個來購買瓦罐的外地客商也都是游擊隊員，是他們事先把炸藥藏在了剛燒好的瓦罐里。湯俊濤以再婚為借口，支開并保護了妻子楊氏，為的是給湯家留點骨血，而他自己和4名隊員全都英勇犧牲了。

這次瓦罐場殲滅戰，游擊隊以犧牲五人的代價，全殲鬼子五十余人，在當地傳為佳話。

（責編/范文軼 插圖/桑麟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