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圖本現代文學經典”系列編輯工作回顧

姚宏越

從2009年11月6日，豐陳寶老師在《關于豐子愷先生創作的魯迅小說的插圖使用的授權》上簽字之日起，至今年（2015年）3月，最后一批的《黃永玉插圖沈從文小說經典》等四種印刷上市，春風文藝出版社“插圖本現代文學經典”系列歷時近6年，終于完成了全部11種22冊圖書的出版工作。全系列共計文字687.8萬字，共收錄插圖728幅，為讀者提供了一套經典的插圖本中國現代文學作品文庫。

中國現代文學是中國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它發于千古大變局的清末民初，遵循了陳獨秀、胡適之等人的文學革命理論，高舉民主與科學精神，成為中國新文化運動的主要載體與喉舌，間接影響和帶動了中國的白話文運動、中國現代婦女解放運動等諸多社會性問題，并于20世紀30年代后逐漸回歸文學本身，成為影響至今的文學富礦和精神食糧。

“插圖本現代文學經典”系列共計11種，按照出版的時間順序依次為：《豐子愷插圖魯迅小說全集》《豐子愷插圖朱自清散文全集》《丁聰方成畢克官插圖老舍散文經典》《楊棟插圖孫犁散文經典》《戴逸如插圖徐志摩詩文全集》《徐瀛插圖林徽因詩文全集》《許振飛插圖蕭紅小說全集》《陳師曾插圖周作人散文經典》《徐瀛插圖郁達夫小說全集》《豐子愷插圖冰心散文經典》《黃永玉插圖沈從文小說經典》，均為上下兩冊構成。

一、選文的態度

“插圖本現代文學經典”系列共選中國現代作家11位，文章體裁包括小說、散文、詩歌三類，除徐志摩和林徽因外，每位作家只選取了一種體裁的文學作品。相比于此前出版的各種現代作家作品系列的每本均為選本，“插圖本現代文學經典”系列盡可能收錄了全部或較全的這一作家在這一體裁創作中的全部作品，如魯迅、郁達夫、蕭紅的小說均為全集;朱自清的散文為全集;徐志摩和林徽因的詩歌、散文和小說也均為全集;其他的老舍散文、孫犁散文、冰心散文也基本上是按照全集的標準選取，只是刪去了一些類似序言、題詞、講話、寄語、新聞和政治性較強的散文作品。而沈從文的小說和周作人的散文，由于作品的確過多，《沈從文全集》中的小說有10卷，鐘叔和編訂的《周作人散文全集》更是有14卷之多，所以編者征求了相關專家專家并參考了多種選本后，經沈從文長子沈龍朱先生和周作人之孫周吉宜先生最終審定，選取了各60萬字左右的沈從文小說和周作人散文作品。

在選擇作家和體裁時，我們深知，這11位作家并不能完全代表中國現代文學的整體風貌和成績，比如郭沫若、茅盾、巴金、丁玲、林語堂、梁實秋、聞一多、戴望舒、曹禺、李健吾、錢鐘書、張愛玲等人的作品就沒有選入;甚至即便是已選作家的體裁，也未必是這一個作家最重要的文學創作體裁，比如老舍先生我們選擇了他的散文作品，而眾所周知老舍的小說創作的影響更大。但是，我們相信，目前所出版的11位作家，也都是經得起歷史的淘洗，稱得上經典性的作家。我們在編選過程中，盡可能地將最全的文本提供給讀者和研究者，使讀者能夠對這一作家的單一創作體裁有一個全面的了解。僅以林徽因的作品出版為例，《徐瀛插圖林徽因詩文全集》收錄了林徽因生前創作的詩歌、散文和小說三個體裁的作品，對比這三個體裁的林徽因作品，較之目前市面上正在熱銷的新世界出版社版四卷本《林徽因全集》，詩歌作品多了《死是安慰》《春天田里漫步》《破曉》《詩——自然的贈與》《唐缶小甕》，散文多了《設計和幕后困難問題》（林徽因是一位建筑家，她寫了很多關于建筑的文章，這些文章不僅具有了建筑學上的意義，有的也是很好的散文作品，本書均作為散文收錄）。

二、佚文的增補

中國現代文學的研究，經過幾代人的努力，在今天已經取得了豐碩的成果。作家和作品的地位，已經有了初步的定論，其中的經典作品已經獲得了今人的廣泛認可，像收錄到這個系列中的《阿Q正傳》《背影》《濟南的冬天》《再別康橋》《呼蘭河傳》《邊城》等，有的成了中小學的必修，有的也是課外的必讀，還有更多的作品被收錄到各種作品集中反復出版。從出版的角度，不能夠忽視的是，這些作品每年都在以各種相近的形式重復地出版、再版著，雖然這些書的內容的經典性不如懷疑，但是卻也不可避免地造成出版的浪費，有的甚至可以稱為無腦式的出版，從書中你看不到任何編輯的思考和努力。

基于此，我們希望能夠編輯出版有價值，有特色，能夠給讀者以最大限度幫助的作品。因此，這個系列不僅每種都有大量的插圖，更努力地將每位作家的這一體裁作品收全。不夸張地講，“插圖本現代文學經典”系列應該是近幾年來，收錄新發現佚文最多的中國現代文學作品叢書。《豐子愷插圖朱自清散文全集》收錄了武漢大學陳建軍教授新發現的朱自清佚文《普益圖書館記》（陳建軍老師實際上曾發給我十余篇他所發現的朱自清佚文，限于體裁本書沒有收錄）;《丁聰方成畢克官插圖老舍散文經典》收錄了新版《老舍全集》也失收了的《不旅行記》;《許振飛插圖蕭紅小說全集》收錄了蕭紅創作于1939年的短篇小說《梧桐》;《戴逸如插圖徐志摩詩文全集》收錄了陳子善新發現的徐志摩散文《為什么不？》和趙國忠新發現的徐志摩詩作《想象你的句》，以及刊發在1933年7月6日南京《中央日報》副刊上的詩作《遠山》……佚文增補最多的，還是《徐瀛插圖林徽因詩文全集》一書。包括趙國忠找到的詩歌《死是安慰》《孤島》《春天田里漫步》《破曉》《詩——自然的贈與》等五首，嚴曉星發現的佚文《設計和幕后困難問題》，耿璐和楊新宇共同發現的佚詩《唐缶小甕》。耿璐和楊新宇的《現代女詩人佚詩小輯——林徽因、宋清如、霍薇》一文發表在2014年1期陳子善主編的《現代中文學刊》上，此時《徐瀛插圖林徽因詩文全集》已經付型，為了將《唐缶小甕》收錄到書中，內文的頁碼不得不全部重排。上述的這些作品，大部分是從未被收錄到這些作家的任何形式的作品集中的。

三、插圖的安排

“插圖本現代文學經典”系列的另一大特點是有插圖，全系列插圖728幅，主要插圖作者中包括了陳師曾、豐子愷、丁聰、方成、黃永玉等中國現當代藝術大師，這在近年出版的大規模的現代文學叢書中，是絕無僅有的。

作為“插圖本現代文學經典”系列的第一種書，上下冊的《豐子愷插圖魯迅小說全集》，相比于上海書店版的《阿Q正傳》、山東畫報版的《祝福》、福建教育版的《豐子愷漫畫魯迅小說集》和廣西師范大學版的《吶喊》，除了收錄全部豐子愷魯迅小說插圖最多，共計194幅外，同時收錄了魯迅全部小說。這樣，也終于有一個魯迅和豐子愷作品都完整的魯迅版本，可以與二十一世紀版的《魯迅小說全集（趙延年插圖）》、漓江版的《丁聰插圖魯迅小說全編》、文化藝術版的《范曾插圖魯迅經典小說》一起組成四位藝術家插圖的魯迅小說全集。

老舍先生的散文近年出版得不多，但老舍的散文與插圖有著相當的淵源，老舍是僅次于魯迅的，在中國現代全部的作家中，插圖本作品出版數量排在第二名的作家。他的代表作《駱駝祥子》《四世同堂》《茶館》都有多個版本的插圖本問世，魯少飛、葉淺予、孫之俊、丁聰、方成、韓羽、畢克官、顧炳鑫、關景宇、趙寶林、張守義、高榮生、袁運生、葉武林、夏葆元、林旭東、王書朋、羅爾純、李全武、徐勇民等數十位藝術家均為老舍作品畫過插圖。《丁聰方成畢克官插圖老舍散文經典》在做了大量的收集和篩選工作后，收錄了最具代表性的丁聰、方成、畢克官三位藝術大師的全部老舍散文插圖。老舍之子舒乙先生拿到了樣書后，對這本書的評價是三個字：非常棒。作家馬原在談到梅里美的《卡門》時說：“《卡門》問世已經超過一百年，肯定還要活生生存在于人類世界幾個、幾十個一百年，因為杰作是不朽的。一本好書必定如此，它以幾種時間方式存在于世。每一種時間方式都是一個獨立的序列，不與其他序列交叉。這以后，由于其他藝術方式的介入，它的生命力得以在不同領域里發揚光大。”老舍就是中國的一位梅里美式的享譽世界的經典作家，我們也為豐富了老舍作品的存在方式而感到高興。

孫犁是“插圖本現代文學經典”系列中最為年輕的作者，《楊棟插圖孫犁散文經典》收錄了孫犁“耕堂劫后十種”中的全部散文，所以也是文章發表最晚的一本，插圖人只能是當代的藝術家。經過一番對比，我們最終邀請了楊棟來為這本書繪制插圖。楊棟是一位散文家、藏書家、漫畫家，但他還有另一重身份就是孫犁先生的忘年交和最堅定的追隨者。孫犁生前，二人有著百余封的通信，孫犁去世后，楊棟寫了近百篇與孫犁有關的文章。插圖，對于孫犁的作品，從來都并不陌生，出版家汪家明在《中國小說插圖的起起落落》開頭便提到了一個關于孫犁的往事：十年前——孫犁去世那年，鐵凝寫了一篇《想念插圖》，回憶孫犁小說《鐵木前傳》插圖的往事，尤其是那幅小滿兒坐在炕上一手托碗喝水的插圖，她用了一大段文字，滿含感情進行了賞析和講解。這幅插圖對鐵凝的影響之大，可以從她下面的話中得到印證：“作于上世紀50年代的這幅插圖的藝術價值并不亞于孫犁先生這部小說本身……”楊棟后來在回顧他為這本書繪制插圖時說：“畫這些畫的時候，正是連雨天，我一個人關在‘梨花樓上又把先生的文章讀了一次，我找了許多畫冊，以從中借鑒形象，尋找靈感，我總感到先生在天上看著我，鼓勵我，他的照片就掛在梨花樓上，我畫了草圖后又改來改去，生怕先生說：‘你理解錯我的意思了。”2013年是孫犁誕辰的一百周年，《楊棟插圖孫犁散文經典》能夠如期出版，也算是為了孫犁先生盡了一份責任。

《戴逸如插圖徐志摩詩文全集》除了主要插圖由上海的戴逸如老師繪制外，還插入了很多寶貴的民國名家的插圖，其中最難得的當是一幅聞一多畫的徐志摩速寫肖像，這幅畫作2013年才被陳建軍教授找到，并提供給我社，此前從未被收錄到徐志摩任何的書中，不僅是徐志摩畫像中的精品，更是徐聞二人友誼的直接見證。此外，《戴逸如插圖徐志摩詩文全集》還收錄了凌叔華、邵洵美、江小鶼、張光宇、徐悲鴻、楊清磐等友人的多部畫作，都是難得一見的藝術精品，也印證了方令儒所說的志摩是人人的朋友的觀點。

四、封面的設計

“插圖本現代文學經典”系列封面是由我社已退休的美術編輯馬寄萍老師統一設計的，社領導和相關的同事也都提出了意見，作為責任編輯，我為每本書的封面選擇提供了用圖，這些圖大部分都有寓意在里面，我覺得有必要在這里進行簡單的介紹。

魯迅小說所選用的封面插圖是阿Q，畫者自然是魯迅的同鄉豐子愷前輩，在眾多為魯迅小說繪制插圖的人中，豐子愷的漫畫應該說是最具有紹興味道的。

朱自清散文也是豐子愷的畫作《冷落了秦淮簫鼓》，朱自清雖自稱“我是揚州人”，其實原籍是浙江紹興，豐子愷與朱自清都曾長期在浙江上虞白馬湖附近的春輝中學教書，意趣相投，感情極好。

老舍散文的封面是漫畫大師方成為老舍散文《當幽默變成油抹》畫的插圖，出自上個世紀80年代方成應老舍之女舒濟邀請參與插圖的《老舍幽默詩文集》一書。

孫犁散文封面是《牲口的故事》插圖：“但從農村實行責任制以后，小毛驢的身價頓增，何止百倍？”

《戴逸如插圖徐志摩詩文全集》的封面和封底是兩個不同的人畫的。先說封面用圖：是一個小姑娘，拿著鏟子，在海灘上種花。熟悉徐志摩作品的人應該知道，徐志摩曾在北師大附中做過題為《海灘上種花》的演講，后來收入到散文集《落葉》，文章的緣起就是因為凌叔華送的這幅畫，準確地說是畫在拜年片上的。海灘上種花，用徐志摩自己的解釋是比喻“樂意在白天里做夢的呆子”。再看封底用圖：一個茶壺，一個茶杯。茶壺與茶杯的隱喻出自辜鴻銘，原意是男人像茶壺，女人似茶杯，一個茶壺可以配多個茶杯。而徐志摩與陸小曼結婚之后，陸小曼曾對徐志摩講：“志摩，你可不能拿辜老的茶壺譬如來作借口而多置茶杯。你要知道，你不是我的茶壺，而是我的牙刷，茶壺可以公用，牙刷可不行。”邵洵美自然是了解這個典故，畫了這幅畫，還配上了文字：“一個茶壺，一個茶杯，一個志摩，一個小曼。”

林徽因詩文的封面是一只戴眼鏡的袋鼠正在看書，想來大部分的人看了，都會感到莫名其妙，但是封底上的文字說明了這幅圖的含義：“鼓勵你讀書的嬤嬤很不希望這個可敬的袋鼠成了你將來的寫照。喜歡讀書的你必需記著同這漫畫隔個相當的距離，否則……最低限度，我一定不會有一個女婿的。”原來是林徽因畫給女兒的，這幅畫也幾乎是林徽因僅存的漫畫作品了。

蕭紅小說封面畫是《小城三月》中的翠姨形象，畫者署名金詠霓，就是蕭紅的第二任丈夫、著名作家端木蕻良。

周作人散文的封面選用了陳師曾的漫畫《似僧非僧》，周作人常以轉世和尚自居，在他50歲生日時曾寫下：“前世出家今在家，不將袍子換袈裟。街頭終日聽談鬼，窗下通年學畫蛇。”陳師曾即陳寅恪的兄長陳衡恪，他與周氏兄弟都交往密切，陳師曾曾為周作人制印“周作”一枚。

郁達夫小說封面是畫家徐瀛為《微雪的早晨》所繪的插圖：“第二天早晨，天又下起微雪來了。我和朱君的父親和他的媳婦，在一輛大車上一清早就送朱君的棺材出城去。這時候城內外的居民還沒有起床，長街上清冷得很。一輛大車，前面載著朱君的靈柩，后面坐著我們三人，慢慢的在雪里轉走。雪片積在前面罩棺木的紅氈上，我和朱君的父親卻包在一條破棉被里，避著背后吹來的北風。”

冰心散文封面是豐子愷為第一版《寄小讀者》設計封面時所畫的孩子讀書漫畫。

《黃永玉插圖沈從文小說經典》的封面最好認，是翠翠和爺爺。

“插圖本現代文學經典”系列歷時近6年，得到了很多師友的支持和幫助，他們是方成、豐陳寶、黃永玉、沈峻、沈龍朱、舒乙、陳恕、孫曉玲、周吉宜、陳子善、趙國忠、陳建軍、羅文華、周立民、袁權、戴逸如、孫繼紅、楊子耘、畢為民、徐瀛、楊棟、許振飛……由于時間較長，難免掛一漏萬，敬請諒解。期間，豐子愷前輩的長女豐陳寶老師、漫畫家兼藝術理論家畢克官老師、丁聰先生的夫人沈峻老師相繼去世，借此，僅致以我個人的哀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