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巡逢鬼

河南省公安廳經偵總隊四支隊 范慧鵬

夜巡逢鬼

河南省公安廳經偵總隊四支隊 范慧鵬

剛剛當警察的時候，曾被分到距離市區70公里的貧困鄉鎮派出所工作。剛到的第三天上，就輪到我值夜班，那天又正趕上停了電，沒有空調的值班室里四面透風，我索性爬起來，叫醒了協警劉有才出去巡邏。

劉有才是本地人，待在派出所干了好多年，是個老油條了。他極不情愿地鉆出被窩，把被口用枕頭堵上，然后才發動面包車和我一起出了門。

夜里田地里下了霧，白茫茫的一片，車子就在崎嶇的土路上顛簸著，有才一個哈欠接著一個哈欠地打，我卻越發地精神起來。

正想著這些事情，突然有才來了一個急剎車，差點沒把愣神的我從前窗甩出去。只見他從口袋里摸出個硬幣，搖下車窗，將硬幣扔了出去，雙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詞。看著他的舉動我不禁問他怎么回事。

有才煞有介事地說：“破財消災！碰到黃大仙得拜拜。”

“什么黃大仙？你還搞迷信啊？”我有點蒙。

有才解釋：“黃大仙就是黃皮子，你們城里人叫它黃鼠狼，在我們這兒是保家仙。剛才從咱們車前頭躥過去了。你要不扔點錢，指不定鬧出啥事兒。”

“保家仙還害人？”

有才急忙示意我別再說了，一臉緊張的神情。我擺擺手，劉有才加了油門，車子繼續在彌漫著霧氣的夜里行駛起來。

車子走到一個三岔路口，我隱約看到一個老婆婆坐在田埂上。等我回過來神，趕緊讓有才停車。

我問有才：“你剛才看到路邊有個老婆婆沒有？”

有才搖搖頭。

我當然不信他的話：“剛才一只黃鼠狼你都看得那么清楚，這么一個大活人，你說沒有看見？倒回去！”

有才搖搖頭。

“趕緊倒回去，看看咋回事！”

“不中！那是黃大仙的障眼法，千萬不能倒回去看，等下給你繞迷了路，咱連所里都回不去了，咱趕緊走吧！”有才是真急了。

我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雖然心里頭犯嘀咕，也沒當回事兒，直接說：“咱們是警察，牛鬼蛇神看見咱還得躲著，你怕啥！”

有才沒辦法，只好硬著頭皮退了回去。

我估摸著路程，回到了經過的三岔路口，車窗外頭霧蒙蒙一片，連個人影都沒有。

“看看！我就說不可能有人，剛才是有東西迷住咱倆了。趕緊走吧！”有才催促著我。

我不顧有才勸阻，提著手電推開車門下了車。只見大片的田野上突兀地有幾個墳堆，有的墳堆上的玉米稈還沒有拔去，在徹骨的寒風里發出嘩啦啦的聲響。手電微弱的光在四下里掃了一周，真的一個人影都沒有看到！我這才心里頭上了慌。如果真有老婆婆在，哪會這么快就不見了？于是趕緊上了車。

車子繼續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上行駛，我和有才一語不發，心照不宣地憑著記憶往所里趕。大平原上，到處是田野，連個參照物都沒有。走了半個小時，居然還沒有找到回去的路。就在我心急的時候，我們竟然又走回到碰到黃鼠狼的老路上來了！

我的腦子嗡的一下子亂了！兜了一大圈，轉不出去了！

我一咬牙，指揮著有才繼續往前開，我就不信自己會撂在這兒。沒走多久，我不愿看到的一幕再次發生了，那個老婆婆，穿著黑棉襖的老婆婆，赫然坐在田埂上，好整以暇地等著我們的車開過去。

有才再也不能裝成沒看見了，降低了車速，等我做決定。我心中默默地給自己鼓氣，然后對有才說：“開過去！看看她到底是人是鬼！”

老婆婆并沒有動，我壯著膽色下了車。警燈閃爍著，老婆婆溝壑縱橫的臉上，映著紅藍的光，花白的頭發從她的頭巾里露出來，我疑慮稍減，壯著膽子走了過去。

“老奶奶，您是哪兒的人啊？”

老婆婆渾濁的眼睛看著我，沒有說話。

我提高聲音：“老奶奶，大半夜的，天這么冷，您怎么不回家啊？”

老婆婆起身就朝身后的方向走，她腳步蹣跚，并不能快走，我急忙上前扶住她，招呼有才把車掉個頭，拐上了三岔路。我不顧有才的眼神反復示意，拉開車門要老婆婆坐上車，送她回家。架不住我的一再堅持，老婆婆上了車。

一路上我和有才依舊一言不發，但沒有走多遠，老婆婆就說到家了。我一愣，霧茫茫一片哪里能看到村落，哪兒是她的家。

老婆婆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說：“前面就是村口了，霧太大，你們路不熟，不知道。村口的路不好走，我自己回去就行。”

我看著老婆婆下了車，逐漸消失在車燈光照不到的地方。

回去的路上，我試圖堅定我的想法，跟有才說這肯定不是鬼，要不然怎么會有家啊。有才沒有接我的話茬，只顧開著車辨路。其實我非常想讓有才對我的話再肯定一下，因為一路的顛簸中，我心里真有點后怕，越想越讓我感到不寒而栗。大半夜坐在路口田埂上的老婆婆，迷霧中壓根就看不到的村莊，我不禁攥了一手汗。

“掉頭回去！”我幾乎是命令道，我必須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兒。

有才這次終于不耐煩了，我沒等他把牢騷發完，就讓他下來，換我開車。我一把方向掉轉車頭，以最快的速度往來時的路趕，車子在路上顛得快要散架了，有才牢牢抓著扶手，我們的身體屢屢從車座子上彈起來又重重跌下去，就像這一刻我上下彈跳起伏不定的心。

路口，田埂上，穿著黑色棉襖的老婆婆居然還那么坐著！我的一顆心幾乎要從胸腔里頭跳了出來！我的眼里，有才的臉比哭還難看。我相信在有才的眼里，我也一定是那個樣子！

當我在內心里反復祈禱著天地諸神保佑我的時候，我面對的卻真的只是個老婆婆。原來是因為老婆婆的兒子和媳婦吵架，牽扯到了老婆婆，當時老婆婆深感苦惱，卻也不愿意在家待著招人嫌棄，就出了家門。我們第一次經過時，她看到警車倒退回來，就躲到了玉米地里，所以沒被發現；而第二次經過遇見，我要送她回家時，她卻不敢把警察往家里領，怕激化矛盾；第三次遇見，是因為她壓根兒就沒有打算回家，已抱定了在路口等上一夜的決心，不愿意見媳婦，怕再鬧起來。

聽完她的哭訴，我的心里也是說不出地難受。既怕送老婆婆回家，起到反作用，又不能放任老婆婆就這么在荒野里坐著。最后只能先把老婆婆帶到了警局將就一晚了，后來這件家庭矛盾在我們的調解下雖然順利解決了，但是老婆婆那夜的哭訴卻讓我一直難以忘記，也讓我深刻地體會到“調解家庭矛盾”可真不是件小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