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弘立
(200042 華東政法大學 上海)
論私有財產權的憲法保障范圍
許弘立
(200042 華東政法大學 上海)
財產權是與生命權、自由權并列且相伴而生的一項早在啟蒙時期就為啟蒙思想家所公認的傳統的自然權利,具有應然性。而從一種自然權利要成為一種受法律保障的、實然的權利,則必須首先得到憲法的確認。其中,對私有財產權范圍的確認尤為重要。本文主要著眼于私有財產的憲法保障范圍,對私有財產權的應有內容、憲法語境等方面在綜述學者觀點的基礎上進行評述,對于目前關于私有財產權的具體內容和主體范圍方面研究的不足提出一些新的思考,并在最后提出完善憲法確認私有財產權保障范圍的建議,以期我國對私有財產權的保障能夠更加完善。
私有財產權;范圍;立法方式;語境
在現代法治社會中,財產權是由法律創設的權利。正如耶林認為:“權利是在法律上受保護的利益,權利的保護是法的目的,……權利一方面從法律內獲得生命;另一方面也反過來給予法律以生命。”財產權也只有在法律上才能獲得生命。因此,通過憲法確認和保障財產權是實現財產權的基礎。而如何在憲法中體現對財產權的保障,則是一個經過漫長歷史討論的復雜的理論與技術性難題。其中,關于確定私有財產權的范圍這一基本問題至今仍未有較為一致的結論。由此,筆者將在學者們的理論研究基礎上,對憲法保障私有財產權的范圍問題進行思考,提出筆者關于私有財產權的具體內容、憲法語境及私有財產權主體范圍方面的一些觀點,并提出完善我國現行憲法之建議。
針對1982年憲法,多年以來,專家學者已對其財產權保障方面存在的問題進行了深入的探討和研究,筆者在此首先對現今關于私有財產權憲法保障范圍的理論研究現狀進行整合、綜述,并對其中的觀點進行評述。
(一)現狀綜述
1982年憲法頒布以來,特別是在90年代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確立和發展之后,專家學者關于憲法對私有財產權保障的討論從未間斷。①但值得注意的是,1982年憲法在其間經過四次修正,特別是2004年的憲法修正案,對私有財產權的保障范圍有了很大的改進。因此,許多專家學者早期(2004年前)提出的某些問題及理論觀點已不適用于對現行憲法的討論。故筆者在此將剝離其中一些陳舊的觀點。
在04年憲法修正案之前,保障私有財產權的范圍尤為局限。82年憲法文本中將私有財產權嚴格限定為“合法的收入、儲蓄、房屋和其他合法財產的所有權”,體現出側重保護生活資料的傾向,且僅保障財產的所有權。②這樣的保障范圍極其狹隘。但經過04年憲法修正案的修訂,上述的問題已得到了很大的改善。現行憲法不再采用列舉式對私有財產權范圍進行定義,而采用了概括式的方法,將之前“合法的收入、儲蓄、房屋和其他合法財產的所有權”修改為“合法的私有財產”、“私有財產權和繼承權”,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之前憲法對私有財產權保障范圍的局限性。
但目前仍有一些問題爭議較大,有許多學者認為現行憲法文本中關于私有財產權范圍的規范仍然存在一些問題。主要問題有:
1.關于私有財產權的憲法立法方式問題
有些學者認為,現行憲法對私有財產權范圍的確定較為概括化、原則化,無法體現私有財產權的具體內容。他們認為憲法條文中所用的“合法的私有財產”、“私有財產權”等術語不能充分地表達現今財產權的內涵,無法明確私有財產權的范圍,進而主張應采用列舉的方法,將物權、債權、知識產權、繼承權、公物使用權(如國有土地或集體土地的使用權、水利權等)都一一列舉出來,以明確財產權之范圍。
另外一些學者則堅持主張用概括式。他們認為憲法本質上具有原則性,憲法規范面對它所應調整的廣泛的社會關系中的私有財產權,只能做出原則性的規定,既不可能也沒有必要做出具體而詳盡的規定。③2004年修正案所采用的概括式也真正克服了列舉式對保障對象的限定性。1④
2.關于是否應當使用“合法”一詞限定私有財產權范圍的問題
有些學者認為,“合法”一詞對私有財產權的范圍限定過于嚴格,不利于私有財產權的保護。他們認為非法的私人財產權在某些情形下也有對其進行保護的必要。用“合法”進行限定,也將造成私有財產權保護范圍的局限。
但另外一些學者則贊同用“合法”來嚴格限定私有財產權的范圍。他們認為:這也算是對私有財產權的一種限制,是一種變相的限制條款;不合法的私有財產是法律對財產進行消極評價后的產物,不值得保護;不合法的私有財產對權利人來說是一種不正當的利益,并可能有損公益,理應與合法財產區別對待;“合法”一詞是一種嚴格的法律判斷,旨在強調財產積累過程的合法性,要求社會成員通過誠實勞動積累財富,樹立合法致富光榮的社會風氣⑤。
(二)現狀評述
對于以上兩個關于私有財產權憲法保障范圍爭論較多的問題,筆者進行了一些思考,在此做出簡要的評述:
1.關于私有財產權的憲法立法方式問題
現行憲法的規定確實較為原則化、概括化,但筆者認為這也是立法技術的需要。由于憲法是母法,是根本法,其他法律要依據它而制定,因此憲法不能將方方面面的東西都列舉出來,否則便可能導致法律僵化、滯后,缺乏靈活性。
因此,筆者認為現行憲法關于私有財產權范圍的原則性規定并無不妥,對財產權內容,沒有必要一一列舉出來。但對于“私有財產權”應做擴大解釋(筆者的觀點是將私有財產權法律關系中的主體、客體和內容的范圍都擴大)。
而目前研究的不足主要在于對私有財產權的具體內容的研究存在一定的局限。當前學者研究最多的也就是“物權、債權、知識產權、繼承權、公物使用權(如國有土地或集體土地的使用權、水利權)”等,而忽視了對經營權、住宅安全權等處于私有財產權邊界的一些權利的研究。關于這點筆者將在下文進行具體論述。
2.關于私有財產權的憲法語境問題
筆者認為,用“合法”一詞限定私有財產權范圍不利于私有財產權的保護。
首先,學者們認為這是限制條款的一種體現,筆者不贊成這種觀點。因為縱觀西方發達國家憲法的限制性條款,都是相對于公共利益的限制,要求權利人行使私有財產權不損害公共利益。而非法的私有財產的持有、使用在許多情況下是不會違背公共利益的。如黃碟作為一種“非法”財產,權利人在自己家里進行播放是無損于公共利益的。
其次,學者認為不合法的財產不值得保護,也是有問題的。刑法上,在侵犯財產權的犯罪中,所保護的法益是財產權,而被侵犯的財產權首先應包括所有權及其他本權,其次則是需要通過法定程序進行變動的占有(包括對非法財產的占有)⑥。即非法財產也受到法律的保護,如盜竊來的車輛不能因為其為盜贓物就可以被他人任意盜竊、搶劫。像這種非法占有是需要通過法定程序來改變現狀的,而在改變現狀之前,法律對其理應進行一定程度的保護。民法上,占有是物權規定的一種保有財產的狀態,也是值得保護的。其中非法占有也不例外。如拾得的遺失物,在沒有權利人主張的情況下,占有人也將被推定為物權人。行政法上,違禁性質的財產也應進行一定程度的保護,否則就會造成公權對其的肆意侵犯。如對于違章建筑的征收、征用、拆遷,在實踐中也應進行一定程度的補償。
再次,學者認為非法財產應與合法財產在法律上應當區別對待,筆者表示贊同,但這并不能成為憲法只保護合法的私有財產權的理由。刑法上,財產所有權人盜回自己的財產的行為不被評價為盜竊罪;民法上,法律對占有的保護比物權的保護要弱得多(如占有保護請求權比物上請求權種類少、占有返還請求權受時效限制、占有保護欲物權保護沖突時物權效力優先等)⑦;行政法上,違章建筑的拆除一般不予補償(此問題尚有爭議,實踐中也有例外)⑧。從以上部門法規則中可以看出,各部門法已對合法財產和非法財產進行了一定程度的區別對待,但其基礎和前提仍是對非法財產施加一定的保護。
最后,想要通過“合法”一詞來要求社會成員誠實勞動、樹立合法致富的風氣,筆者認為這過于理想化而忽視了現實基礎,在實踐中無法發揮實際的社會效果。
但目前私有財產權的憲法語詞使用方面出現的問題,其實不止這一個。現行憲法第13條使用“公民”一詞作為對權利主體的限定,筆者認為也是值得探討的,對此問題也將在下文進行論述。
筆者在研究私有財產權范圍的過程中,通過反復閱讀憲法文本,對與私有財產權范圍相關的一些問題也進行了一定的思考,在此一并提出:
(一)、關于私有財產權的具體內容
在憲法上,通說認為私有財產權的具體內容應包含物權、債權、知識產權、繼承權、公物使用權(如國有土地或集體土地的使用權、水利權等),但筆者認為這些權利子項并未能窮盡私有財產權的范圍。在此,筆者認為還需要研究的主要問題是經營權和住宅安全權的,它們是否也屬于私有財產權值得探討:
1.關于經營權
筆者認為,財產權應是保有財產及取得財產的權利,即私有財產權的“權”應當包括既得權和期待權。經營權就是一種取得財產的期待權利。在實踐中,集體土地承包經營權、私有經濟組織(包括個體經濟、私營經濟等)的經營權是私人通過經營途徑取得財產的權利,理應如同財產權一樣排除干涉、進行保障。
因此,筆者認為,私有財產權的內容應當包括經營權。
2.關于住宅安全權
現行憲法中將住宅安全權單獨規定于公民的基本權利和義務一章。但住宅安全權是否具有財產權性質則值得討論。
筆者認為,住宅是帶有人格性質的一種財產,其象征自由、人格和尊嚴,但這并不影響其身為財產權的本質。私有財產權之所以應予保障,也是旨在實現個人自由、發展人格及維護尊嚴。易言之,即在確保個人在財產領域的自由空間。⑨現實中也存在著許多“為了人格的財產權”,⑩如一封情書、一張紀念照片等,雖然價值不大,但仍然值得保護。
因此,我們應當承認住宅安全權也在私有財產權的范圍之內,應當與其他私有財產權一樣平等地受到保護。
(二)關于私有財產權的主體范圍問題
現行憲法將私有財產權的主體嚴格限定為“公民”,理論界對此也沒有提出過質疑,通說認為公民財產權即等于私有財產權。對此觀點,筆者持反對態度。
財產權總是與特定的主體聯系在一起的。?在研究私有財產權范圍的過程中,筆者對私有財產權法律關系也進行了一定的思考,從其主體、客體、內容三個角度進行考察。現在學者們主要考察的對象無疑是客體(財產)亦或內容(各項具體財產權利),而忽視了對私有財產權主體的思考。
在私有財產權法律關系中,財產和財產權利的擁有并非公民之專利。私營企業、個體經濟組織等法人或其他組織也能夠保有和取得財產。如上述的經營權以及其保有生產資料的權利。因此,將私有財產權的主體嚴格限定為“公民”是排除私營企業、個體經濟組織等非公民之私有財產權的做法,不利于全面地保護私有財產權。
因此,筆者認為私有財產權的主體不應當局限于公民。個體經濟組織、私營企業等法人或其他組織的財產權也應與公民的財產權一樣得到保障,私有財產權的主體應當包括公民、法人和其他組織。
基于本文以上的分析和論述,筆者在此簡要地提出幾個建議:
(1)對私有財產權的內容作擴大解釋。私有財產權的內容應當包括物權、債權、知識產權、繼承權、公物使用權(如國有土地或集體土地的使用權、水利權等)、經營權;
(2)去除“合法”一詞對私有財產權的限定;
(3)私有財產權的主體擴展至公民、法人及其他組織;
(4)重視對經營權、住宅安全權的研究,通過立法活動將其進行一定的調整,納入私有財產權保障范圍體系之中。
注:
①唐清利,何真:《財產權與憲法的演進》,北京:法律出版社2010年版。
②林來梵:《論私人財產權的憲法保障》,載《法學》,1999年,第3期,第14頁。
③寧金城:《私有財產權、私有經濟的價值與法律保護》,鄭州:鄭州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
④張慶福,任毅:《論公民財產權憲法保障制度》,載《法學家》,2004年,第4期,第4頁。
⑤韓大元:《私有財產權入憲的憲法學思考》,載《法學》,2004年,第4期,第13頁。
⑥張明楷:《刑法學》(第四版),北京:法律出版社2011年版。
⑦高富平:《民法學》(第二版),北京:法律出版社2009年版。
⑧王士如,高景芳,郭倩:《憲政視野下的公共權力與公民財產權》,北京:法律出版社2011年版。
⑨王澤鑒:《民法物權》,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
⑩曾哲:《公民私有財產權的憲法保護研究》,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09年版。
?高富平:《民法學》(第二版),北京:法律出版社2009年版。
[1]常安、董和平:《中國憲法》,北京:法律出版社2006年版。
[2]耶林:《為權力而斗爭》,鄭永流譯,北京:法律出版社2007年版。
[3]唐清利,何真:《財產權與憲法的演進》,北京:法律出版社2010年版。
[4]寧金城:《私有財產權、私有經濟的價值與法律保護》,鄭州:鄭州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
[5]張明楷:《刑法學》(第四版),北京:法律出版社2011年版。
[6]高富平:《民法學》(第二版),北京:法律出版社2009年版。
[7]王士如,高景芳,郭倩:《憲政視野下的公共權力與公民財產權》,北京:法律出版社2011年版。
[8]王澤鑒:《民法物權》,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
[9]曾哲:《公民私有財產權的憲法保護研究》,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09年版。
[10]石佑啟:《私有財產權的公法保護研究》,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
[11]林來梵:《論私人財產權的憲法保障》,載《法學》,1999年,第3期,第14頁。
[12]張慶福,任毅:《論公民財產權憲法保障制度》,載《法學家》,2004年,第4期,第4頁。
[13]韓大元:《私有財產權入憲的憲法學思考》,載《法學》,2004年,第4期,第13頁。
[14]胡錦光,王凱:《財產權與生命權關系之嬗變》,載《法學家》,2004年,第4期,第28頁。
[15]趙世義:《論財產權的憲法保障與制約》,載《法學評論》,1999年,第3期,第7頁。
[16]殷嘯虎:《私人財產權憲法保障的法文化思考》,載《華東政法學院學報》,2000年,第1期,第4頁。
許弘立(1990~),男,福建泉州人,現為華東政法大學國際法學專業2014級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