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迎賓
升子
◎周迎賓
升子是常用來度量農作物的工具。在我老家,高粱成熟收割后,把高粱桿的上端切下一節,用手工編制而成,大小相似,可以裝三市斤糧食,一般不差上下二市兩,顏色多為金黃色,也有經過雨淋水漬或年深日久成黑褐色。村莊里不論貧富各家各戶都有這樣一只升子,其實作用也并不是很大,平常只是用來量米煮飯或放點家庭必備的針頭線腦等零碎物件。還有一個用途就是莊鄰之間用來借糧或還糧。
當時村莊里的人家不是每戶都能有秤,二三十斤的糧食往來只需用升子量量就中。量時把升子端穩裝滿,攤平手掌緊貼升口劃過,正好是三斤,若掌心攏點,有三斤一兩,掌心挺起,就會少那么兩把幾錢,全憑手來掌握。
那時候,農村都很窮,大多數人家是缺鍋少米,上頓不接下頓,借糧是常有的事。我們這些小孩就常常被大人使去借糧,可我最不愿意做的事就是到別人家借糧,倒不是擔心自己人小借不來,而是因為我借還得我去還,害怕自己不能把握手上的力度,手心攏點還好,若放平了,又怕自己帶去的糧食不夠,盡管家里大人總是交待囑咐,還人家的糧食時手心一定要攏一些,不要讓人家吃虧,至少要夠量,因為都是鄰里鄉親,且在我們最困難的時候幫助過,升子雖然不是一桿秤,其實也就是秤,它裝的也不全是糧食,還有良心。
當有人來我家借糧,我家大人在用升子裝糧食時,手掌總是攏成弧狀,讓升子滿滿帶尖,并對我們講,這不是三二兩糧食的事,是做人的原則,不能讓人家說出來,少吃一口餓不死人。
在村里,誰家的品行如何,村里每人心里都明朗朗地透徹,某某人家朝外借糧時,手心挺起卡的最緊;某某家還糧時手心攏起卡的特松;某某人家從不占人便宜,也從不讓人吃虧;某某人家歷來只占便宜,從不吃虧。一只高粱桿編制的升子,量出了村莊人的秉性,滿滿地裝在村莊人的心里,若明鏡一般。雖然大家心里都有數,可人們從不議論。生活困難時,你上門借糧,家有三升糧,還會借你一升,實在沒有,也要向你說明,愧疚地送你出門。
鄉下人淳樸,不興記賬。每年青黃不接時,鄉鄰間相互借糧次數頻繁且遠,卻從沒有哪家因為借糧的次數混淆爭吵,即使真有人家忘了還,也不過就是一升糧食,又是自己出力種、地里收的,鄉里鄉親不都是吃么?多一口少一口,若傳出去會讓人笑話的。
然而,村莊里的人也不全是這樣。東莊就有個借糧專業戶,姓劉,五十多歲,此人上輩是地主,成份不好。好不容易娶到媳婦卻因他好吃懶做、脾氣差,跑了。
那時村莊不叫村,叫生產隊,口糧雖是按人頭分配,可剩下的糧食是靠出工掙工分來得。
劉專業戶的老婆跑了之后,仍 不悔過,因出工少,僅得的那點口糧又不會計劃,一年就有半年缺糧,免不了三天兩頭到處借糧,久之,生產隊里人就給他起了個借糧專業戶的名號。
劉專業戶卻并不生氣,他雖不務農活卻能說會道,整天油嘴滑舌地去討隊里一些媳婦的歡喜,他曉得每家的伙食都是女人弄的,糧食自然也由她們來管。他就見什么樣的女人說什么話,極會獻殷勤。和自己年齡相仿的,他會說:唉!你家男人真有艷福,你臉俊屁股圓,能生能養能解饞,我要能娶到你我這輩子就不白活!對年紀輕點的就說:那么多的后生追!你卻早早就嫁了,還不想死他們啊!昨個都半夜了我還聽你家的狗在汪汪呢!等等。
村莊人性情淳厚,那時生活很是單調,沒有情趣,這些渾話女人聽了也不生氣,聽后反覺得心里癢癢的,挺受用。
其實劉專業戶也不是光借不還,只不過會比別人拖延一些,他還糧時不小氣,都由著別人自己去量,手松手緊隨意,若最后還剩點也就一并送了,說自己懶得帶回。
這些都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如今百姓的生活問題早已得到改善,升子也已絕跡,村莊關于升子的一些事情,也終將淹沒在歷史的塵埃里。
周迎賓,男,1971年出生,江蘇沭陽人,沭陽縣文學研究會理事,作品散見于《唐山文學》《山東教育》《長三角文學》《散文時代》《遼河》《北京青年報》等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