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柴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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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像
文/柴靜
小男孩,十歲左右,眼里噙著飽飽的淚水。
他來電臺領范曉萱長沙歌友會的入場券,最后一張也沒趕上。不肯走,等在辦公室門外,坐在書包上。我們去哄他:“下次別的明星來,一定幫你留張票,好不好?”他的眼淚終于流下來:“不,他們又不是我的偶像。”
我和同事對視一眼,誰也不忍心笑他。我們當年不也如此,誰沒迷過國榮潤發各色人等?一樣矢志不渝、情比金堅。直至今日,我那幾位女友,每逢某電視廣告音樂起,一定大呼小叫,繼而雙眼迷離緊盯屏幕,只為看一眼周潤發那橫絕四海的笑容。
上周節目里,有個16歲的女孩說到偶像,她說她以前的偶像是溫兆倫,前不久溫兆倫到長沙來,她也去了現場,可是看著無數人尖叫著追索簽名,她忽然察覺自己在人潮如海中的微小。那一瞬間的荒謬感讓她沮喪、懷疑。她回家后鎖起所有錄像帶、磁帶,宣告結束自己的“偶像時代”。
這讓我想起一位聽眾去年年底從北京寄來的長信。信中說他十四五歲時曾癡迷陳百強的歌,以后少小離家、顛沛流離,再也沒有聽過。直到前幾日,雪夜車上,忽然聽到那首《一生不可自決》:“我沒有自命灑脫,悲與喜無從識別……曾相愛的為何分別,與不愛的年年月月,一生不可自決……”是少年時隨口哼唱的曲調,此夜卻才深解個中滋味,他的眼淚不由控制地順著雙頰流了下來。
我并沒有把這故事講給那16歲的女孩聽。“偶像”,對一個少年來說,只不過是乏善可陳的世界里的一點傳奇、一點浪漫、一點蠢蠢欲動的夢罷了,無甚緊要,也不關雅俗。珍貴的,倒是以后行年漸長,偶爾憶起時,那種“飄搖風雪夜,似是故人來”的心情。
那種心情一定是有些感傷,然而卻是十分溫暖的。留給她自己慢慢地印證吧。
那天,我們還是答應了那個哭泣的小男孩開歌友會時帶他入場。看著他破涕為笑地離去,同事忽然說:“不知道他將來會不會覺得自己好笑!”
將來?我拍拍他,“老兄,將來的事有誰知道?”
摘自《人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