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械童話（組詩）

曲曉楠（清華大學）

外省人的愛情

你看見的床頭上的云，那是我

為你制造的小氣候。你沒有告訴我的，

我已經明白。你沒有說出口的，我用一朵云，

作為應答。外省人的命不值錢，

外省人的眼淚變成了懸浮的云。那些圓潤的、

滾燙的、濕熱的記憶，伴隨著一張K150的車票

被送走。你的家我已經打掃完畢，

未歸還的是你在理發店給我的身體。

你一定覺得身上少了一塊吧，那一塊沒有戶口、

沒有體面、沒有風景的身體，已經被我

帶出了北京。帶你去看看你所不屑的土地，

看看把我養大的家鄉，看看火焰，看看

外省人。

瑪奇朵漂浮

你說我的到來搖晃起整座城池，讓你麾下的人馬

失掉了指揮。輕輕抿了抿壓在你唇上的唇：你柔軟，

身體的云朵在陽光下漂浮。親吻的時刻，我們的靈魂

召喚著彼此，透明的雨收回一片蝶翼。驚起一池睡蓮。

那些我曾夢寐的場景，如今在我們的天空下竟是尋常。

那些燦爛的日子，像一串潔白的詩句，串聯起盛夏。我的

每一年都因為你而多了許多天。牧神在午后抬起了困倦的腦袋，

午后，你身上的云朵醒了，環繞我的腰身，開始漂浮。巨船

從我的腹部經過，鉆入暴風雪，去撬動宇宙的一角，取走夏天的閃電——

你為我特有的幻想做了引航的風箏，我又怕我一停止幻想你就會

從我的手中溜走。一起做夢吧，趁著我們還年輕。

機械童話

制造時，我們是一對緊密咬合的齒輪。

經過歲月的磨損后，如今依然可以

精密地卡在一起。我們抱在一起

聯動整個世界的旋轉，世界的運行

只因一對戀人的重逢，“太精妙了”

每一寸肌膚都能恰如其分地嵌入彼此

聯動城堡的鐘聲，聯動衛星的飛升

聯動月球海面的潮汐和睡眠時嬰兒的好夢

一切歸于寂靜后，雨水清洗大地

那是我們短暫的休息時，逃逸的呼吸。

大部分時間我們為大地制造糖果和氧氣，可有時

也在加工冰雪、自私和抗拒。當零件的出走

導致宇宙的罷工，我們才開始為賭氣的離散

而感到恐懼和懊悔?；貋戆桑阍僖矡o法

找到另一個你，另一個只為你而造的你。

教學樓

筆直的染滿陰郁的教學樓

門廳洞開，幽幽地打開一個漩渦

所有冷氣都往里面鉆，我一個人

往里面走。安靜又隱伏的光

皺得像銀紙，并不貼切的花香

引領著記憶的窗口，一切都朝

內面打開。我走進十年前的教學樓，

人都不見了，十年前被我們偷走的

海洋生物，重新浮游在空氣上方。

初中部與高中部的接口處，衰老的

班主任已經變成了可以穿透的幻影。

高中的操場、小學的升旗儀式，大學

的食堂，都旋轉進教學樓的內部，

我一個人從小長到了大。朋友，

越來越少，思想，越來越重，快樂，

越來越難。不曾衰竭的肺部，一張一弛

如同彈床，彈走教學樓上久落的灰塵。

白墻的肌理，在重新的梳理中展開自身

比例尺，等高線，膝跳反射，返祖現象

從不再換水的魚缸里蹦出，該記住的都

忘了，該忘了的，都記住了。

這座教學樓的出口通往大學，

一抬頭看見了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