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 陳旖旎
回家吃一碗下南糊
本刊記者 陳旖旎
“不是我記憶力好,而是人在外面時間久了,就越來越會懷念家鄉的事物和情景,越來越會想念家鄉的親朋和好友!這是鄉愁!長期在外的人,哪能沒有鄉愁啊?”——杜星垣
1961年5月,闊別家鄉26年的杜星垣第一次回鄉探親。彼時他已47歲,任國家經委副主任。
“在中央當了大官的杜星垣回來了!”消息在霞浦三沙不脛而走,鄰里鄉親奔走相告,全鎮都轟動了。
另一頭,從北京到福州再到寧德,一路輾轉抵達三沙,杜星垣穿著整潔的中山裝,踩著灰舊的布鞋,身后只跟著一個助理。他們甫登三沙,就有縣領導、區領導等聞訊趕來,提出要一路陪同,杜星垣拒絕了。
他說:“我是回家探親的,不是回來光宗耀祖的。我們共產黨人不搞那種前呼后擁、鳴鑼開道的事。”
被熱情的鄉親們圍在中間,聽著那熟悉的鄉音,杜星垣十分激動。他連連問著家鄉的情況,問收入怎樣,問政策好不好,問土改后各家各戶分了多少地、多少房……他還特意帶了些糖果、香煙回來招待鄉親們。
杜星垣先后共回鄉5次,每次都是輕車簡從,沒有警衛保鏢,沒有警車開道,沒有前呼后擁,吃住也從不講究。
1989年,杜星垣退居二線,卸下了所有行政職務,只保留了中央財經領導小組秘書長和中顧委委員的頭銜。這年11月,他受中央委派,到福建了解基層情況。這是他第二次回鄉。
他只叫省里安排了一輛小車,就與隨行的張秘書風塵仆仆地往家鄉趕。他們的午餐就安排在三沙鎮政府食堂大廳吃,飯桌是簡陋的木桌,凳子是老舊的條凳。
當時張秘書照例提前打好招呼,要求吃飯簡單點。但食堂炊事員聽說是“大領導”回家鄉來,琢磨著不能太寒酸了,就做了幾道拿手的家常菜,又悄悄上街買了些新鮮的小魚小蝦來加菜,并熱了一壺本地特產的米酒。沒料到,杜星垣一上桌就笑道:“今天中午的菜超標了,我回去得作檢討了。”
杜星垣其實也有“饞嘴”的時候。
他的妹妹杜賽嬋好不容易盼到哥哥回來,便在霞浦城關家中擺了兩桌,宴請一家至親。她特地做了三沙的特色美食下南糊、魚丸、薄餅卷等,都是杜星垣最喜歡吃的。“記得那次舅舅吃得很多,也特別高興,聊得也最多。”杜賽嬋的女兒杜小玲回憶說。
霞浦縣歷史文化研究會副會長陳永遷也記得一個關于杜星垣“饞嘴”的趣事。
那時陳永遷在霞浦縣委黨校學習。一天晚飯時間,杜星垣與霞浦縣縣委書記、縣長等一撥人走進食堂大廳。杜星垣眼尖地看到陳永遷桌上擺著幾只熻熟的大梭子蟹和一碗烙熟的下南糊,立馬快步走到了陳永遷桌前,指著桌子上的梭子蟹對大家說:“咱們霞浦的梭子蟹真大!我在外面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大的梭子蟹!”
他還說:“我出去五十幾年了,最難忘的就是家鄉梭子蟹的甜味和下南糊的鄉味了!”
憶起當時的情景,陳永遷形容杜星垣就是一臉標準的“饞相”——“雙眼發亮,凸出的喉結還上下活動了一下”。
而后那幾天,杜星垣餐餐都少不了梭子蟹和下南糊,吃得那叫一個津津有味。
“霞浦縣三沙灣,系一漁港,面對馬祖,有三萬多人口,吃水極為困難,更難說臺灣的漁民來三沙取水,因此,縣里的人跑到我這里求援,原因之一,我是三沙籍……”這是1984年杜星垣給城鄉建設保護部副部長葉如棠寫的一封信。
那年,有鄉親向杜星垣反映,三沙工業用水與居民用水嚴重困難,新中國成立后建的周灣水庫容量不夠,加上泥沙淤積,庫容銳減,更是雪上加霜。一旦幾個月不下雨,各家各戶燒飯、燒水都得用咸水,飯吃進嘴里又咸又澀。當地政府也知清淤乃當務之急,然而沒錢,工程只好擱置。杜星垣獲悉后,當即找到相關部門協調,反映了三沙水庫清淤急需資金的情況,不久,專款就批下來了。
杜星垣常年在外,一旦捕捉到了與家鄉掛鉤的,他的耳朵就豎得比誰都長。
2006年8月,“桑美”超強臺風在福鼎沙埕登陸。三沙眾多漁船到沙埕港避風時被巨浪打翻,船沉人亡,損失慘重。遠在北京的杜星垣得知消息后,二話不說就捐出自己僅有的3萬元積蓄,并動員子女及孫輩捐款。
2007年,陳永遷在上海第二次見到已經93歲高齡的杜星垣。在外地遇上同鄉,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杜星垣,話匣子就一下子打開了。陳永遷是霞浦牙城人,杜星垣的奶奶也是牙城人,他就跟陳永遷聊起了少年時期從三沙到牙城的故事。大家聽了都有如臨其境的感覺,不禁贊嘆他的記憶力特好。
“不是我記憶力好,”杜星垣笑道,“而是人在外面時間久了,就越來越會懷念家鄉的事物和情景,越來越會想念家鄉的親朋和好友!這是鄉愁!長期在外的人,哪能沒有鄉愁啊?”
杜星垣小時候家住西澳街頭頂,在東澳讀的小學,幼年的活動范圍不大,但他對故鄉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有著難以割斷的感情。
有一次,中科院的退休研究員林奇到北京探望表舅杜星垣,杜星垣問了他許多故鄉的事情,問生產,問生活,甚至連東澳媽祖廟前石碑上的刻字都問。他問林奇:“那刻字還在不在?你們看過沒有?”林奇回答說看不懂。杜星垣只是笑了笑,沒再說什么。
武夷山青竹碑林,有人譽之為“武夷九曲第十景”,林內集有鐫刻著名人大家書法墨跡的景石200余塊,其中一塊“景美人更善,人到勝似家”的碑刻,就是杜星垣贊美武夷的題字。
杜星垣的字常被專業人士夸贊,但他從不張揚自己的書法造詣,來找他求題索字者甚多,基本都被他婉拒了。他留下的墨寶,大多為家鄉所題,其中有不少是題贈母校的。
1996年,三沙中心小學慶祝建校90周年,杜星垣這位69年前從這里畢業的老校友,欣然題贈“繼往開來再續輝煌”的祝辭和錦旗,還為學校題寫了校名。2009年,杜星垣聽說三沙中心小學要籌辦圖書館,立即讓女兒寄去5000元,給學校添置圖書。他的善舉,加上家鄉鄉賢的合力,使母校的圖書館成為省農村學校示范圖書館。
杜星垣中學在霞浦第一中學就讀。1961年返鄉時,他曾專門回母校看望老師王景純。1989年,他又重訪母校。
那天中午,他獨自一人從龍首山賓館步行到一中校園內走走看看,正巧碰到一名青年教師。他以老校友的身份隨那位老師回家,邊看邊關切地詢問他家幾口人、工資多少、是不是燒蜂窩煤、買菜方不方便、物價貴不貴……
而此時,張秘書正四處尋找杜星垣,急得滿頭大汗。原來,他是趁著午休“偷溜”出來的。為了不影響學校教學,他沒跟當地領導和學校打招呼,連秘書也不曉得。
2002年元月,霞浦一中建校100周年之際,88歲高齡的杜星垣又回來了。
“杜爺爺好!”“秘書長好!”“歡迎杜秘書長回母校!”……聽說杜星垣來了,學生們蜂擁出教室。“沒想到杜秘書長這么平易近人,就是一位慈祥的長輩。”一名高三學生說道。
此次杜星垣又大筆一揮,題了“育人默滴血,尊師愛生是正道”贈勉母校。
2005年,回福建短期休養的杜星垣,又特地回了一次霞浦,這是他最后一次回鄉。
一心牽掛母校發展的杜星垣,當天上午車子一下霞浦高速路口,就馬不停蹄來到霞浦一中。聽說母校將遷往新址,他又迫不及待地跟著校長前往新校區參觀。他一邊聽著校方介紹母校的遷建計劃,一邊時不時地點頭。“將百年霞中辦成群眾和社會滿意的名校。”這是他寄予母校的厚望,也是他對故鄉教育事業的期冀。
“父親對母校感念很深,尤其在晚年,曾多次和子女及孫輩談到母校,回憶老師和同學,并且對家鄉的文化教育事業盡自己可能的支持和幫助。”他的女兒杜小真說,“這也是促使我安心做教師,40余年從事教育而無怨無悔的一個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