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友戰友親如兄弟

羅茂夫　張順亮　趙勝利

面對一個癱瘓17年、消極絕望的退伍戰士，一群天南海北、分別20多年的戰友，借助QQ、微信平臺，展開了一場催人淚下的生命救援——

1. ?夢回軍營

世上的事情很偶然。

2015年春節前夕，42歲的王懷軍做了一個夢，夢中他又回到了日思夜想的軍營。一夢醒來，當兵歲月生動地呈現在眼前：我們那批兵是1990年3月16日入伍的，車到河南登封已是傍晚，搭了篷布的解放車在雪地里行進，每走一段就下去一撥人。新兵連指導員李成學、連隊文書郭玉勝、炮排班長馬本勇、綽號“小迷糊”的王文祥……一張張青春面孔，一個個軍旅故事，一段段刻骨銘心的記憶，全部清晰地烙印在腦海中。

真應了那句老話，人過中年愛回憶，人生難忘是軍旅。那天上午，身在濟南的王懷軍給遠在鄭州的老戰友郭玉勝打了一個多小時的電話，說自己的夢，聊老連隊，相互詢問老戰友的近況。突然，他想起了同年入伍、同在一個班的戰友張良柱。當年的連隊文書郭玉勝思考了好一會兒，才有些遲疑地說：“我印象中張良柱家是菏澤定陶的，不知聽哪個戰友講，他可能遭遇了車禍……”

當天晚上10點，郭玉勝把定陶戰友劉魯平的電話發給了王懷軍。王懷軍急不可耐地把電話撥了過去。電話那端傳來一個令他不安的消息：張良柱1998年出車禍癱瘓了，最近情況不清楚……

“什么？癱瘓了？”掛上電話的王懷軍自言自語地感嘆著命運無常，眼前再次閃現出張玉柱那張陽光帥氣的臉龐。

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不再意氣風發，不再感情用事，每天處理不完的瑣事讓日子水一樣流過。可同班戰友張良柱癱瘓了的消息，卻像一根潛藏在心頭的刺，每當戰友見面或通話時，就讓王懷軍的心重重地疼一下。

2. ?心被擊中了

轉機出現在2015年5月的鄭州，幾個當年同期在第20集團軍某步兵師炮兵團三營五連服役的戰友在鄭州不期而遇。

酒熱耳酣之際，幾個40多歲的男子漢再次唱起了那首令人熱血沸騰的《戰友之歌》——“戰友、戰友親如兄弟，革命把我們召喚在一起。你來自邊疆，他來自內地，我們都是人民的子弟……”

有人眼紅了，有人落淚了，王懷軍再次把張良柱癱瘓的事提了出來。

“我不去神農架了，明天咱倆一塊去看看這個戰友！”剛剛從濟南市天橋區安樂鎮居委會黨支部副書記崗位卸任的馬本勇攥住了王懷軍的手。

一路上，兩人設想了許多的可能，但張良柱的現狀還是遠遠超出了他們的想象。

兩間搖搖欲墜的破屋里，彌漫著一種說不出的惡臭。癱瘓在床17年的張良柱目光呆滯，大小便失禁，頭發胡子像兩團亂草，遮住了整個面龐，飲食起居全憑83歲的老母親照料。由于缺乏活動，他腰部以下長滿了褥瘡，散發出陣陣惡臭，兩條腿因血流不暢腫得發黑發亮，兩只腳已嚴重變形……更要命的是，張良柱幾次欲放棄生命，可他自己根本無能為力。

兩人從老人斷斷續續的敘述中，了解了事情的大概。1998年春天，張良柱開拖拉機在幫鄰居蓋房拉檁條時，途經一處陡坡，為躲避行人緊急剎車，巨大的慣性使檁條沖破擋板，重重地撞到了他的腰上。為了給他治病，家中花光了積蓄，還欠下了一屁股外債。妻子離家出走了，兒子也輟學打工去了。遠在外省工作的大哥也拿出了全部家當。他和老母親、兒子每年只有1000斤小麥、1200元錢的土地補貼及兒子打工的微薄收入。

當看到老人和張良柱的午飯僅是兩塊細長的地瓜時，兩個剛強的漢子落淚了。“那一刻，我們頭暈目眩，心像是被擊中了。也就是從那一刻起，我們下定了決心，決不能對戰友的生死坐視不管！”

他們掏光身上所有的錢，驅車返回濟南。

3. ?一波三折

馬本勇和王懷軍都算是事業有成、家境殷實的人，但他們也都十分清楚，僅憑兩人之力救助張良柱，無異于杯水車薪。

車子在飛馳，兩人的大腦也在飛快運轉。車過東平湖，他們已達成共識：眾人拾柴火焰高，借助戰友微信圈，發動退伍的戰友們共同救助張良柱！

然而，愿望與現實存在著相當的距離。5月13日夜晚，臨時申請加入某師炮兵團三營戰友群的馬本勇，剛在戰友群中發布“救助戰友張良柱”的消息，雖然引起了戰友們的關注，但也招來了部分人的質疑：你遠在濟南，是怎么知道張良柱情況的？你的帖子為什么沒有張良柱現狀的照片？你介紹的情況真實性如何？也有人委婉地建議：你救助戰友的想法很好，但得先設立一個公開透明的賬戶，確保錢款能到達張良柱的手中。

一時間，耿直倔強的馬本勇心中五味雜陳。聯想到當今社會的某些亂象，他很快冷靜了下來：“都怪自己慮事不周！戰友們分開20多年了，彼此現狀都不了解，自己冷不丁發這樣一個帖子，大家憑什么相信？倒是戰友們提醒得對，得拍幾幅張良柱的近照，還得幫他申請一張銀行卡，再約幾個定陶的戰友加入微信群，讓他們介紹張良柱的情況……”

說干就干！王懷軍有事離不開，馬本勇叫上自己的好朋友孟憲水，二次踏上了前去定陶的行程。路上，他又打電話通知了鄭州戰友郭玉勝、孫國軍，定陶戰友劉魯平、王愛民……

看到眾多戰友前來，張良柱癱瘓以來第一次露出了笑容。為了不傷他的自尊，馬本勇用商量的口氣說道：“好多戰友聽說你的情況后很關心，我拍你幾張照片讓大家看看吧？”

張良柱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而是疲累地閉上了眼睛。當老孟揭開毛毯拍照時，戰友們痛苦地發現，張良柱左腿的褥瘡已與毛毯粘在了一起。

照片拍了，但接下來的事情出奇地不順。由于臥床日久，外界消息閉塞，張良柱沒有第二代身份證，而且不知什么原因，他的戶口已被注銷。

沒有身份證，就無法辦銀行卡;沒有戶口，就無法申請低保;王愛民想幫他辦個殘疾證領取補助，有關部門提出本人必須到場……事事不順使馬本勇暴跳如雷，倒是老成持重的孟憲水提出了新建議：與其著急上火，不如先從具體事做起：一是買臺電視機，讓老張知道外面的信息，既解悶又增加他生活的信心;二是老人年齡大了，一個人搬不動他。給老張買張電動床，他自己操作可以翻翻身;三是買個智能手機，將來可以與銀行卡綁定。

急脾氣的馬本勇當即去商店給張良柱買了一臺彩電，回濟的路上又撥通王懷軍的電話聯系電動床。

真是無巧不成書！租用王懷軍庫房的苗連榮恰好是醫療器械經銷商，而且與張良柱同是定陶縣冉堌鎮人。當他得知這兩個退伍軍人是為救助自己的同鄉而奔波時，只收了3000元成本價，便把市場價5000多元的電動床送到了張良柱家中。

4. ?救救我們的戰友

愛點燃愛，情激發情。

二次定陶之行，有一個細節讓馬本勇備受感動：他把張良柱的照片發到微信圈不到10分鐘，就有好多戰友打來了電話，稱贊他做了一件大好事。江蘇戰友孫杰放下手頭的工作，將照片和張良柱的情況編成一個小視頻，以《救救我們的戰友》為題，再次轉發戰友圈。

猶如巨石投水，激起層層漣漪。無數留言，無數點贊，無數關注、問候、稱贊的電話，讓馬本勇熱淚奔流，力量倍增。“那一刻，我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團結戰斗的集體，又感受到了那種勇往直前、戰勝一切敵人的力量！”

從某師炮團三營群到某師炮團指揮連群，從某師濟南戰友群到某師炮團群，《救救我們的戰友》的微信被一次次轉發，被一次次關注，傳播到現役的、退伍的、轉業的不同年代天南海北的戰友中。

勝利女神有兩只翅膀，一只是英勇，另一只是友情。馬本勇、王懷軍、郭玉勝雖然是救助戰友的發起人，但他們也被網上這種磅礴的力量震撼了。素昧平生、不同年代、不同連隊的戰友留下了一串串滾燙的文字。戰友夏培軍說：我們雖然互不相識，但“戰友”這個神圣純潔的字眼，讓我們走到了一起，心貼在了一起。在無錫開公司的六連退伍戰士孫杰提議：救助戰友要著眼長遠，先讓良柱的孩子到我公司來吧，我給他交五險一金，每月發3000元;等他學會基本操作，我再送他學數控技術，工資逐年遞增……

誠摯的情誼，暖心的話語，堅實的承諾，讓絕望中的張良柱看到了希望，也讓救助行動的發起者們增添了無窮動力。

馬本勇說，人有時會被自己感動。看了戰友們的留言和承諾，我深深感到，我們不是幾個人在戰斗，而是與無數的戰友們并肩作戰。睡不著的時候我會想，新時期的戰友聚會，不能停留在吃喝懷舊這個層面上，必須做點有意義的事。

5. ?“定陶會議”

人多主意多，人多力量大。在戰友們的出謀劃策、多方聯系溝通下，在定陶戰友王愛民的積極奔波下，張良柱的事情有了重大進展——派出所的人上門為他拍了照，幫他恢復了戶口。身份證辦下來了，銀行卡辦妥了，殘疾證資料上報了，低保的事也有眉目了！

消息傳來，戰友群一片歡騰。而此時，救助行動中最具里程碑意義的“定陶會議”正在定陶縣城的范蠡賓館召開。

會議沒有會議桌，沒有記錄員，但先干什么事、后干什么事、誰干什么事，議得一清二楚。細心的王懷軍記下了會議的日期：2015年6月5日晚。

會議決定：一、立即送張良柱到菏澤住院治療，阻止其病情進一步惡化，召回張良柱的兒子陪床;若需手術，請張良柱在外省工作的大哥回來簽字;所有費用，從戰友們先行捐獻的1.5萬元現款中支付，王愛民負責監管報告。二、6月9日網上捐助活動正式開始。持卡人張良柱，密碼設置王愛民，卡上收支信息通知接收人馬本勇、郭玉勝、王愛民，馬本勇負責每日向戰友群公布捐贈收支信息。三、劉魯平、王愛民負責外地戰友看望張良柱的聯絡協調，捐獻現款一律存入銀行卡。

馬本勇解釋，之所以規定如此縝密詳細，一是確保戰友的捐獻公開透明;二是防止當初的債主上門要債，耽擱張良柱的治療。

6. ?歡迎你歸隊

6月12日下午，菏澤市第二人民醫院的120急救車將張良柱接到了醫院。躺在潔白的病床上，張良柱思緒難平。一個月來經歷的變化，比他過去十幾年還多。

改變一個人的生存狀態，首先要改變他的思想和精神。或許張良柱自己都不知道，他的思想和精神正在發生著變化。

6月17日，郭玉勝再次風塵仆仆地從鄭州趕到醫院。這次，他帶來了價值1300多元的智能手機。在眾人的幫助下，張良柱成功加入了某師戰友QQ群。

“我是張良柱，感謝大家對我的關心幫助！”在眾多戰友視野里消失20多年的張良柱第一次在QQ群里發聲。

“歡迎良柱歸隊！”“歡迎戰友歸隊！”群里一下沸騰了，戰友們有的鼓掌，有的伸出大拇指，有的送上鮮花……

“記得我們在部隊的時候，有一個響亮的口號——決不讓一個戰友掉隊，如今，我們要將這個口號叫得更響，決不讓張良柱落單！”一名戰友的發言代表了所有人的心聲。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令張良柱心潮澎湃。淚水在他眼眶里打轉，拿著手機的手不停地顫抖……他暗暗下定了決心：一定不辜負大家的愛心，積極配合治療，將來做一個能自食其力的人。

7. ?愛如潮涌

“做一個自食其力的人”，是一個多么低的要求呀，然而，即便如此，對張良柱也顯得遙不可及。

醫院的初步檢查顯示，張良柱腰部以下神經壞死，胯骨無法形成支撐，不經過手術根本無法坐起來;雙腿必須截去，但由于他長期營養不良及炎癥，極差的身體抵抗力無法保證截肢后傷口愈合。

“鑒于此，我們要達成兩個目標，一是發動戰友聯系專家，爭取早日幫良柱截肢;二是動手術重造骨盆形成支撐，讓他能依靠輪椅行走。”大家形成一致看法，“實現這兩個目標需要強大的經濟后盾，讓我們一起努力！”

人多才能力量大，擴大此事的影響力必須抓住關鍵因素。曾任連隊文書的郭玉勝充分發揮自己地處鄭州，與原炮團干部接觸多的優勢，想方設法聯系上了老指導員江獻宗、曾任一營長的任齊貞、新兵連指導員李成學、二營長王傳峰、司務長吳振民，甚至已隨部隊轉隸為武警、現在西藏任團政委的張啟勝也打來了電話。

電話簿在加厚，戰友圈從一個擴大到4個。現役的、轉業的、退伍的，不同年代的戰友，戰友的親人和朋友，無數善良的人向張良柱伸出了友愛之手。

6月16日，微信圈里的戰友同時看到馬本勇公布的一條微信：“各位親愛的戰友，各位愛心人士，今日的愛心捐款情況如下：重慶秦婆婆餐飲文化有限公司創始人廖光淑，10000元;李勇，1000元……”

非親非故非戰友，73歲廖老太做出了驚人之舉。原來，她是聽外甥——1981年入伍的李順貴說起張良柱的事，便毫不猶豫地慷慨解囊。

跟廖老太相似，李成學的朋友朱英麗一下子拿出了3000元，與馬本勇是至交的孟憲水捐出了2000元……

“有一筆5000元的匯款我們到現在也沒查出來是誰捐的！”賬目上，還有多筆捐款根本沒留下姓名。

捐款情況每天公布，捐款總額不斷增加。截至6月25日，張良柱已收到捐款10萬多元。

燃眉之急能解決，將來生活怎么辦？馬本勇、王懷軍、郭玉勝等救助發起人將目光投向遠方——準備實施一項長期資助計劃，每月為張良柱提供一定數額的資助款。

“只要人人都獻出一份愛，世界將變成美好的人間！”張良柱是不幸的，意外受傷臥床多年;張良柱又是幸運的，愛如潮涌將其包圍。救助行動由幾名昔日戰友發起，再到網上戰友群，逐漸擴展形成社會上的愛心行動。

“戰友”，一個多么響亮、多么溫馨、多么神圣的稱呼！

敬禮，親愛的戰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