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和晏


透明的玻璃板讓藝術中心四合院的地下空間充滿光線,改變了原來的封閉感覺
藤本壯介已經不止一次地用“森林”來命名或描述他的建筑案例了,如布達佩斯一處公園里“森林中的音樂廳”,倫敦奧運會期間的競標方案立體花園“垂直森林”,東京武藏野藝術大學圖書館好像“森林那樣讓人徜徉流連”,西班牙加泰羅尼亞一處郊區別墅是“樹木浮在空間中的新型森林”。
所以,并不那么意外,他把對北京人文藝術中心(BCAC)的空間改造稱為“懸浮的森林”,這也是他在北京完成的第一個建筑作品。
五道營胡同入口處,從一座四合院帶彩繪門簪的朱漆大門進去,穿過垂花門,里面的庭院就是藤本壯介的“懸浮森林”了。16棵還沒有抽芽的海棠樹,佇立在閃閃發光的玻璃地面上,寒冬里的玻璃如同凝固的冰塊,海棠樹枯瘦的枝條下面是雪白的小石頭。
BCAC由北京國有資產經營有限責任公司投資,是國內第一家公益性的人文和藝術中心。作為一個創新文化空間,BCAC計劃在常規的藝術機構模式外,去實驗深入家庭和社區的多種公共教育項目。
大概2014年初,BCAC決定選址于五道營胡同3號院。胡同鄰近雍和宮、國子監、柏林寺等歷史建筑,又容納了密集的餐館商鋪和居民的日常生活。歷史街區的厚重文化底蘊加上豐富的城市生活肌理,如何從中生發一個自然而然的文化中心?這一項目激起了OMA、坂茂等一些知名建筑事務所的興趣。
3號院建于約10年前,總占地面積1000平方米左右。雖然它的外殼是中規中矩的三進院,內部采用的是混凝土結構而不是傳統的磚木屋身。在BCAC改造之前,它被用作一家服裝企業的會所,除了地面部分,還有與地上大小一致的地下室用作服裝展室。因此,上下兩層的使用面積在2000平方米左右。
藤本壯介第一次來到院子里的時候,不僅僅被美麗的屋脊、庭院和寧靜氛圍所吸引,他注意到地下空間的不同尋常之處。他說:“如何讓庭院與地下空間相互融合,這是我們的設計出發點。”
整個庭院大概有50平方米,他把這50平方米的地面全部換成了透明的玻璃。用預先設計好的鋼架代替去掉的地面,然后鋪設大概4厘米厚的玻璃板。立方體塊的鋁板花壇預設在鋼架的節點處,需要配合結構以及承重要求的玻璃地板是特別定制的。
在庭院的西北角,一道折線形的白色金屬樓梯引導人們進入相互貫通的地下展廳。站在樓梯向上望去,立方體塊的種植盆漂浮在頭頂上,對應的地下庭院同樣預留出花壇的位置,像是投下一塊塊白色的影子。
透明的玻璃板讓地下空間充滿光線,改變了原來的封閉感覺。樹木種在玻璃地板上,形成地面庭院與地下的空間聯系。
在競標階段,另一份具有競爭力的改造方案來自北京的眾建筑設計事務所,他們迄今為止已經完成過多個傳統四合院的改造項目。“眾建筑”的方案把整個院落沿斜方向“切”成兩個平行的條形空間。由于是仿古建筑的混凝土結構,切掉的空間在拆除非承重墻之后,在室外院落部分新增了面積,與室內展廳擴展連接成整體性的空間,這是傳統四合院的磚木混合結構所不具有的靈活性。
打開全開敞滑動玻璃門,室內外的空間也被連成一體,人們可以自由地來回穿行。地下展廳同樣配有可移動的隔斷系統,能夠分隔出各種面積的空間,滿足展覽、表演、放映等活動需求。
“眾建筑”把一種批評的態度投向之前的會所建筑以及它的媚俗裝飾。“會所在那個時代很有代表性,它真實地表達了北京奧運會之前那個能量過剩的北京。為什么要花費很大的精力去蓋一個仿古四合院,又缺乏傳統四合院的木結構、工藝和細節價值?”“眾建筑”主持建筑師之一沈海恩說,“我們用拼貼和對比的方法把真實的情況表現出來,把現實和矛盾展露出來。”
切掉的空間剔除現有墻地頂面的裝飾后,一個方法性的動作產生了出乎意料的并置。例如同一根梁,其中一段被仿木雕的仿古裝修包裹,而另一段則暴露出原始的混凝土表面,切開的痕跡清晰可見。


藤本壯介設計的HouseNA是基于生活在樹上的概念

“眾建筑”的方案把藝術中心院落沿斜方向“ 切” 成平行的條形空間
BCAC最終還是選擇了藤本壯介的方案。“從封閉的會所改造成向公眾開放的藝術中心,我們把人的使用作為最重要的考慮,藤本的設計從靈活、通透、內斂這三個方向上滿足了我們的需求。”BCAC館長崔嶠評價說,“不過,我們對眾建筑的方案還是感到吃驚,他們破除了四合院的慣常結構,從流線上讓四合院變成了一件新作品。”
如今,改造完成后的藝術中心有著豐富的層次,四合院的灰瓦紅柱連同天空的云彩映射在玻璃板上,白天的日影在悄然移動著。“懸浮森林”的地上部分不僅僅是景觀,夏天藝術中心把庭院變成露臺的舞臺,海棠樹就成了演出布景的一部分。
某種意義上,“懸浮森林”有著藤本壯介一直強調的“間隔建筑”的特征。它有一種可以接納各種外在因素的寬容力,相對單一空間而言,空間與空間的關聯性以及與周邊環境的相互關系更為重要。
今年43歲的藤本壯介是新生代日本建筑師中最具創造力的一位,高中時代,他夢想未來能成為愛因斯坦那樣的物理學家。考入東京大學之后,他最終選擇了建筑系而不是物理系,“因為我的大腦還不夠強大”。
早在十幾年前,藤本壯介就已經清晰地形成他的理想建筑構想——應該是類似“未來森林”一樣的地方。他說:“森林是我建筑思想的最初起源,我對森林更多是一種感受,感受它獨有的特征中蘊含的潛力。這樣的森林特質兼備某種復雜性和單純性,同時包含了局限性和偶然性。”
我們的生存環境是由大自然和人造物混合而成,因混合方式的不同產生出多樣性。作為現居東京的北海道人,他試圖合并童年鄉村的森林和21世紀的人造都市叢林,找到建筑、森林和城市之間的相似性。
“東京是復雜多變的,錯綜復雜的街道沒有明確的秩序,但又不混亂。東京本身就像一座森林,這兩者都是通過疊加積累大和小的元素形成的,意識到這一點,我相信我們可以在建筑和自然之間更加自如地移動,創建一種新的生活環境,既不是建筑,也不是大自然,而是兩者的融合。”他說。
在藤本壯介的設計中,一種常見的方法是用局部與局部之間的關系,代替從整體入手的設計形式,把視角從建筑整體的大秩序轉到局部與局部之間的小秩序。通過對這些小秩序進行整合疊加,構想新的建筑形式。那些案例體現著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局部之間的關聯決定了建筑本身,由此產生更多風格迥異的空間。
于是,類似城市一樣具有某種接納能力的場所就會應運而生,這些地方從局部與局部之間的相關性來看保持著嚴格的秩序,而縱觀整體,卻又無序可尋。局部與局部之間以模糊的形式聯系在一起,就像大自然的造化。這種創造并不是對自然的簡單模仿,而是與“樹木相鄰才成林”有異曲同工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