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政商關系和舊政商關系之區別
在我看來,新政商關系和舊政商關系的區別如下:
舊政商關系下,“尋租富豪+特惠政策環境+設租官員”的模式雖然也能帶來GDP增長,但不可持續,同時會給社會帶來嚴重“負外部性”。
新政商關系下,“創新企業家+公平競爭和統一市場+清廉有為新官員”的模式,官員主要致力于營造公平環境、做好公共服務,企業則在市場上努力創新,不斷創造消費者剩余。
舊政商關系時代,“雙經濟人體制”下,政府這個“經濟人”往往會異化,一些官員更異化為“抽成”的“經紀人”,變心變身為“生意人”,政經不分,政商不分。新政商關系時代,官員將主動抽身讓位,讓市場更充分地發揮作用,政府不再直接干預微觀經濟,而是在以下三個方面發揮保駕護航、拾遺補缺、維護公正的職能:
第一,在“先于市場”的方面,保護產權,力行法治,崇尚規則與契約精神,簡政放權。政府之作用,就是“讓市場發揮決定性作用”;
第二,在市場發揮作用的過程中,依法強化市場監督,維護消費者權益。讓市場發揮決定性作用,指的是資源配置方式,而不是某個企業可以為所欲為;
第三,在市場失靈的那些方面以及涉及重大民生問題的領域(如物價、住房、醫療、教育、就業等),通過有效的宏觀調控,進行糾偏。
我希望中國早日進入新政商關系時代。和傳統的“雙經濟人體制”相比,新政商時代的官員,身上的煙霧酒氣銅臭味會減少,干預屬性、管制色彩會減弱,而公共屬性、服務屬性、書卷氣、健康氣息會增強。
今天的官員沒有以前自由了,這是歷史的進步,官員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想咋地就咋地”了。2000年,我在美國當訪問學者,攻讀MPA(公共管理碩士)。我的老師之一是洛杉磯伯班克市的消防局局長,每次和我們吃飯都固定在一兩個餐館。問他為什么不去別的地方,他回答,他們的消費卡是限定場所的,消費的每張單據都要入庫,最后體現在預算支出里,向市民公開。“八項規定”后,中國的官員一開始也不習慣,但到今天,喜歡大吃大喝的官員少多了。
從tenderpreneur到entrepreneur
新政商關系下,我希望中國富豪能按照企業家的標準,重塑自己的形象和企業的氣質。富豪之所以在人們心目中總會有點不良聯想,責任主要不在“仇富文化”,而在自身過錯。
已經說過N遍,這里再說三遍,希望中國富豪向企業家方向進行自我超越,而不是走權貴化、套利型這些老路。希望你們不要當tenderpreneur(竊賊),而要當entrepreneur(企業家)。
Tenderpreneur是南非《Star》報造的一個詞,指政治上的“關系通”和善于利用政府招標體系致富的人。
南非共產黨總書記Blade Nzimande兩年多前曾呼吁,政府的招標裁決過程應該透明,要推動entrepreneur挫購tenderpreneur,后者只是竊賊。所竊為何?公共權力。官員將公共資源輸送給特定人群(包括自己的利益代表),令其財產增加、權力擴張,而國民福祉受損,這就是所謂“竊盜統治”。
“竊盜統治”是竊賊型富豪的樂園,但卻是公共的災難。“竊盜統治”和腐敗類似于一道不可見的隨機性稅收,增加交易成本,讓真正的企業家失去長期投資信心。
按照魏德曼的研究,世上沒有“好的腐敗”,只有“壞的腐敗”和“更壞的腐敗”之別。前者是“發展性腐敗”,雖然官員將公共權力轉給關系密切者,但國家經濟還有足夠資源和條件向前發展,生金蛋的鵝并未被殺死,腐敗仍可控;而“更壞的腐敗”是所謂“退化性腐敗”“竊盜統治”貪得無厭,人民毫無機會發展,典型例子如扎伊爾、海地等,腐敗所得流出一國后,再不回來作為發展本國經濟的資本。
魏德曼曾說,他對中國的反腐敗之戰更有信心,“原因并不是這場戰役能大幅減少腐敗現象,而是因為它成功防止中國腐敗問題嚴重惡化”,也就是防止走向“退化性腐敗”。魏德曼也指出,如果腐敗不加以控制,它會開始拖累經濟增長率,尤其是在總體經濟增長放緩的情況下。
權貴經濟將窒息中國活力,置中國未來于死地。所以,中國新一代領導人的態度很明確,就是堅定不移地反腐敗,永不停步,從而將中國經濟引入創業者經濟、企業家經濟、法治化經濟,真正實現長治久安。對中國富豪來說,tenderpreneur的暴利時代終結了。
中國新經濟需要新型企業家,而不是舊富豪
之前已經提到,中國經濟結構的轉型與升級,內生性地提出了變革“雙經濟人”體制的要求,這是中國有可能建立起新政商關系的最重要理由。經濟的新飛躍不再靠權力,權力也不可靠了;要靠知識,靠聰明才智和創造力,靠滿足新需求。
中國經濟這一新的超越的大背景,可以用習大大在中央財經領導小組第七次會議中的一段講話來注解。他說,“主導國家發展命運的決定性因素是社會生產力發展和勞動生產率提高,全球科技創新呈現出新的發展態勢和特征,新技術替代舊技術、智能型技術替代勞動密集型技術趨勢明顯。只有不斷推進科技創新,不斷解放和發展社會生產力,不斷提高勞動生產率,才能形成新的增長動力源泉”。
新興中國正在崛起。中國有13.7億人的市場,而美國、日本、歐元區加起來才7.8億人口。這么大的市場,需求是無限的,缺的只是新創意和創業、創新的決心與韌性。和房地產與重化工相關的舊經濟正在調整,和健康醫療、信息科技、文化娛樂、教育旅游等相關的新經濟剛剛開始。
高盛在《“新常態”下的“新中國”經濟投資》中提出,持有“新興中國”,交易“傳統中國”。高盛挑出了671家中國企業作為“新興中國”的樣本,涉及衛星光纜、電子商務、教育服務、新能源等305-領域。在這些領域,不能再按照傳統的采購經理人指數(PMI)、工業增加值等數據來衡量其價值。一組由高盛追蹤的20只“新興中國股”在2015年上半年取得了23%的收益,創了2010年來的新高。endprint
類似地,摩根士丹利資本國際中國指數中,非必選消費品、醫療保健和IT板塊作為新經濟代表,2015年第三季度營收分別同比增長22%、15%和20%,而能源、材料和工業板塊作為“舊經濟”代表,營收分別同比下降了32%、1%和16%。
中國國家統計局發言人盛來運最近表示,從具體行業數據來看,新舊行業的發展鴻溝正在加大,傳統過剩產業面臨越來越大的發展壓力,而新興產業卻以超預期的速度在飛速發展。比如,以高鐵、核電為代表的中國高端裝備不僅在巴西、泰國等發展中國家落地,更與美國、英國等發達國家展開越來越密集的合作。中國的無人機、機器人等高精技術發展迅猛,“中國制造”變為“中國智造”的新浪潮正在掀起。
人類在數字技術、網絡技術上的前進速度,使得基于人與人、物與物、人與物之間的智能互聯,把整個世界帶向全新旅程。也許幾年后,我們再也找不到“非智能化”的物體了,物理世界和數字世界的深度融合,將創造全新的消費體驗,極大地促進人的全面發展。
華為公司提出,未來的趨勢已經非常明顯,就是跨學科融合創造無限可能,全聯接網絡驅動新工業革命,產業升級構建新商業文明,數字青年引領世界未來。中國增長的新動力,不再是無限供給的勞動力與資本的結合,而是無限計算力與創意的結合。
在這樣的時點,傳統富豪的思維、商業模式、經營慣性必須徹底轉變,包括組織文化,再也不能采用金字塔式的帝王之道了。今天最流行的組織原則是賦能,如何賦予員工創造的可能性、分享的可能性更為重要。
天使投資人戴維·羅斯說,“任何為了在20世紀取得成功而誕生的公司,都注定在21世紀毀滅。”興起于21世紀的這種根本性的、山呼海嘯的力量,以人為本、隨需立供、靈活響應的力量,必將催生適合這個時代的新富豪,而他們知識致富、創造力致富的速度可能很快,也更加清潔。
舊時代正在瓦解之中,舊富豪(不是年齡,是心靈)如果不覺醒,也在被淘汰之中。
用企業家精神共啟新時代
德魯克指出,任何有勇氣面對決策的人,都能夠通過學習成為一名企業家,并表現出企業家精神。
在他看來,德國教育家洪堡(1767-1835)就是教育領域企業家精神的代表。在醫院領域,很多案例也能體現出企業家精神。18世紀末,現代醫院首度在愛丁堡和維也納出現。19世紀,各類社區醫院在美國出現。20世紀初,大型專業化中心出現。第二次世界大戰后,又出現了醫療保健中心和專業化治療中心。所有這些,都和開創者與創新者相關。
那么,中國的官員能不能也從企業家精神中得到營養,以更加積極有為的態度投入新時代的征程?在打虎滅蠅、嚴肅風紀、回歸純潔性之后,我們如何更好地、更有效地激勵他們?
中國富豪,不要讓悲情束縛你的心靈。人類是永不安寧的生物,他們從來都試圖努力改進環境,參與冒險和競賽,投身充滿激情、活力的行動。弗格森在《文明社會史論》中指出,人類只有在活動和努力中才能充分實現自我,人的努力是社會和文明的基礎,是人類幸福的基礎。他認為羅馬的覆滅是由于國民們滋生“陰柔氣”,即喪失積極參與公共事務的熱情所造成的。弗格森說,為了獲得幸福,人們必須有所作為,而不是無所事事,人們積極行動,一個民族就向前發展、富有進取心、創造力和勤勞;反過來,人們懶散,民族將衰落以致滅亡。
2015年亞洲博鰲論壇期間,我與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埃德蒙·費爾普斯有過交流。他預言中國將開啟從貿易商向創新者、從商業經濟向現代經濟的轉軌。他說現代經濟的核心是創新,現代價值觀是“參與創造、探索和迎接挑戰的愿望”,這一價值觀點燃了草根經濟活力,從而支撐起廣泛的自主創新活動。
中國大轉型所提出的變革要求,和你在哪種所有制無關,和你在哪里無關,但是,和你的價值觀與^生態度有關。
新黃金時代正在開啟,但江山代有才人出,你不換思維,沒有人有時間和耐心幫你換。
最后,我想引用我非常喜歡的一句話,和悲情中的中國富豪以及經常有悲情的中國官員共勉——
如果我們祈愿結束辛勞,或者祈愿求得安逸,那我們就誤解了人類的天性。(弗格森,《文明社會史論》)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