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被誤讀的詩句（組詩）

馬占祥

關于我

我肝膽不相照

我有節肢動物的胃消化抑郁

我接受詬病、謬誤和心境上的銹斑

我保留目光的質疑和含糊的清白

我在你們面前失語

我只收集我深愛著的或淺或深的傷口

1987年，我小學畢業

馬占強，男，回族，現年13歲

系寧夏同心人

于1987年6月在本校6年學習期滿

成績合格，準予畢業，此證

我從小學畢業證上再一次復習了我的

來歷、性別、姓氏

我的信仰和

根

靜夜思

——致鄒昆凌

向晚的風還在吹，我就心動了

我僅僅把這平仄不齊的語句

獻給梅里雪山的石頭

它二十四度的恒溫

在夜晚捂熱一塊斑駁月光

高原上的月光常年印證怒江的心跳

在高黎貢山一起一伏，它們有時泡著藥酒

浸透我寒氣逼人的血脈

我的來歷可以省略，我的詞語

在云南窮途末路，一個一個地生長

黃河：九曲之殤

1

我和黃河直線距離197公里

我的浪花小，我的流水

靜靜潛伏在身體里

與197公里外的黃河

相互照應

不偏不倚地流淌

由內而外地泛溢人間煙火

湯湯之水，會逼近一棵葦草的綠

就像我和一些形容詞狹路相逢

我的流水終歸于土

河水終歸于水

我抱著河流的名字混跡于人世

我不能輕易寫下高海拔的字體

它們暈紙，暈不懷好意的誤讀

2

這古典的河流如今被淹沒在

傳說中。她生于坤象

“運行不息而前進無疆”

她懷柔，“吉順而有波折”

九曲之形有形而下的大漠落日

形而上的閑云野鶴

它們都有自己的萬千氣象

我必須與黃河保持山川的距離

以荒蕪的寸草做背景

便于收集粗糙的風聲和

賀蘭山上打道回府的石頭

我要全美這一次游歷

在散亂大地上

我沒有與眾不同

3

一條河流折節而下，俯視雷聲和閃電

讓萬物聽見水聲

她吞吐歷代王朝

她只有一行記錄

非連續的、劇烈的、瞬間的水

不是象形，也不是形聲

有著龜殼的紋路

我要保持著對黃河的敬意和警惕

她有穿透的力，淹沒的力和鋪陳的力

上游是青海的，甘肅的

中游是寧夏的，我的

下游的渾濁是抽象的，是文學的

藝術的水，高于書寫

有與生俱來的溫暖色澤

4

這條河就是我的門第、名銜和出處

我必有九曲的奇數冊頁注明我的定數

一曲一朵雪蓮蒼白，山巒骨肉相連

二曲兩只烏鴉墨黑，湖泊不見回音

三曲三棵雪松青蔥。雪豹守住去路

四曲四畝良田成熟，黑鸛打破晴空

在寧夏，我名為青銅峽，字同心

黃皮膚的人談河流，古老的金黃的

河流：五曲舟楫可渡他鄉之人

六曲花朵葬身魚腹

七曲陳述百谷和草木

八曲藏著一個大神

九曲之后，我不清澈

我滄海桑田地奔瀉

心有跌宕，血脈充足

不可說

看吧，清晨的霧靄藏好尾巴

清水河還在收藏卵石的掌故

它們不可說。看吧

黃鶼子迷失在麥地

西山還在揣摩云朵的走勢

它們不可說

它們遠離世俗，義無反顧

清水營堡

五月不是我的

我的五月在清水營堡的另一面

翻過一截土筑的長城

離我515年

遍野的莎草把風舉在頭頂

粗線條的風穿不透我

它們的四肢破敗，莖稈滄桑

已經向掛在山坡上的一朵殘云投誠

在清水營堡

我路過的那些殘磚斷瓦都有著美好的過往

像芨芨草泛著青綠

一座城池的影子搖晃，安靜、飽滿

這個春天過于龐大

——是清水營堡的春天

天空賜予的光亮著

我在清水營堡斑駁，現已失存

有時

有時，我心有蒼茫群山

一些鳥居無定所，像書本上

詞不達意的文字

它們飛在意義之外

在宣紙上收翅

趾爪在樹枝上收緊

要抓住什么

有時，虛構的山

空無一物

與友人行于傍晚原野

我們和沿途的槐樹在原野一起散步，在傍晚

一起陷入昏黃的闊大背景，作為注腳的莎草

收藏了幾只投誠的蝴蝶。往前走一截

單薄的光線就被暮色削減一節

我們只是兩只來歷不明的蟲子

今夜，可以留宿麻雀空洞的臟腑

可以相互糾纏，或者，在打碗碗花的枝蔓上

欲言又止，像落魄的匪徒打劫一段微薄的沉默

窯山

只剩下一股單調的風在吹著

我記下了一年無雨的重點部分

風吹過稀疏早熟的芨芨草時

我的沉默保持海拔三千二百米

我寫的句子分別是：

干癟的形容詞，空洞的黃土

起伏的山巒呈現波浪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