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瑛
張幼儀:孽緣也是緣
肖瑛

肖瑛
大連人。生于20世紀60年代末。遼寧大學畢業。23年編輯生涯。目前供職于沈陽日報。生性疏懶,所作不多。主編散文集 《味道》。《小熊老師》《像赫本那樣做淑女》《每個飯局都有一款牛人》《女性的榜樣》等文散見于報端雜志。
張幼儀曾對侄孫女張邦梅說過:“我要為離婚感謝徐志摩,若不是離婚,我可能永遠都沒有辦法找到我自己,也沒有辦法成長。”
如果沒有徐志摩的背棄,她可能只是個賢惠明理、持家有道的小女子,在丈夫的英名下過著冷暖自知的生活,她可能不會吃那么多苦,但也談不上幸福,世人只道她是徐志摩原配夫人,和風華絕代的林徽因、陸小曼相比,她卻是個陪襯。
可現在——她是中國首家女子銀行副總裁,她一手料理了徐志摩的后事,并促成臺灣版《徐志摩全集》的出版,她照顧徐的父母直至終老,她以自己的才干和德行贏得了所有人的尊重,也給現代遭遇背負的女人提供了一個選擇:你可以凋零萎謝,也可以迎風綻放。
張幼儀是1900年生人,家道殷實,父親是當時江蘇寶山巨富,兄妹八男四女,其中二哥張君勱和四哥張公權是政界和財經界的要人。在二哥的干預下,張幼儀成為張家第一個天足女性,并在12歲時,入江蘇省立第二女子師范學校就讀。如果不是時任浙江都督秘書的四哥在巡視學校時發現了才華橫溢的徐志摩,并與徐父定下媒妁之約,張幼儀應該接受更多的現代教育。
1915年,張幼儀輟學嫁到浙江徐家。她侍奉公婆,料理家務,甚討徐家二老喜歡。但徐志摩看都懶得看她一眼,夫妻之間更談不上交流。在徐志摩眼中,這樁婚事只是父母之命,她只是個“鄉下土包子”,毫無魅力可言。
其實在同時代人筆下,張幼儀 “線條甚美,雅愛淡妝,沉默寡言,舉止端莊,秀外慧中”。
可惜她的好被徐志摩一概屏蔽,浪漫多情的徐志摩傾慕的是林徽因、陸小曼一樣的靈秀女子,張幼儀顯然端莊有余靈氣不足。況且,走在時代前端的徐一心要和舊有的封建的一切決裂,而張幼儀謹守傳統道德,不幸地充當了后者的替身。
可以說,這段關系一開始就是錯誤的。
1918年長子阿歡出生不久,徐志摩便留洋去了,一去不回。1920年,在家人的催促下,他被迫接張幼儀赴英國團聚。看到徐志摩的第一眼,張幼儀的心就涼了一大截:“他是那堆接船的人當中唯一露出不想到那兒表情的人。”也難怪,彼時的徐志摩正被林徽因迷得神魂顛倒,張幼儀的到來讓他心煩意亂。
更糟的是不久張幼儀懷孕了。徐志摩讓她趕快打掉,張害怕:“我聽說有人因為打胎死掉。”徐志摩冷冷一句:“還有人坐火車死掉的,難道人家不坐火車了嗎?”初婚時的鄙夷不屑冷言冷語變本加厲,對朋友熱情似火優雅善良的徐志摩,獨獨對張幼儀冷酷無情。他帶她出去卻不給朋友介紹,甚至當著她的面和朋友說英語而冷落她。他和朋友一起取笑張幼儀,商量如何擺脫她。
可憐張幼儀一心追隨徐志摩,想跟上他的腳步,卻怎么做都入不了他的眼:“我知道自己雖是舊式女子,但是若有可能,我愿意改變。我畢竟人在西方,我可以讀書求學,想辦法變成飽學之士,可是我沒法子讓徐志摩了解我是誰,他根本不和我說話。”
有一次袁昌英來家里做客,她穿著海軍裙裝,涂著口紅,打扮入時,裙下卻是三寸金蓮。過后徐志摩問張幼儀對袁印象如何,張幼儀直率地回答:“小腳與西服不搭。”正說到徐志摩的心里,他疾聲回應:“我就知道,所以要離婚!”張幼儀自認為沒違反“七出”任何一條,堅決不答應。徐志摩一走了之,撇下張幼儀一個人在沙士頓。
產期臨近,張幼儀只好寫信向二哥求救,她先去巴黎,后來又到柏林,在那兒生下次子彼得。不久徐志摩追到柏林,二人簽字離婚,成為中國史上依據《民法》的第一樁西式文明離婚案。
離婚后的張幼儀自喻為 “秋天的扇子”,被主人無情地撕碎,徐志摩只顧歡呼雀躍,全不管張幼儀母子倆如何過活,倒是公公徐申如仍視她為自家人,每月給她寄來200美金。張幼儀用這筆錢雇保姆,學習德語,入裴斯塔濟齊學院攻讀幼兒教育。逆境是對一個人最好的磨礪,張幼儀的人生被她分為去德國前和去德國后兩段。去德國前,她什么都怕,去德國后,她無所畏懼。1925年,彼得因患腹膜炎夭折。徐志摩因與陸小曼的戀情鬧得沸沸揚揚來柏林避風頭,他在給陸的信中寫道:“C(指張幼儀)真是個有志氣有膽量的女子……她現在真是什么都不怕了。”
1926年張幼儀回國。徐家二老將她收為干女兒,并把家產分成三份,老兩口一份,徐志摩和陸小曼一份,孫子和張幼儀一份。陸小曼在公婆面前公然和丈夫撒嬌,讓他吃自己剩下的飯、抱她上樓等,讓兩位老人深為反感。二老要求和張幼儀及孫子同住,張幼儀為避免徐陸尷尬,勸老人先回老家住段時間,再回孫子這里。
此時四哥已是中國銀行副總裁,并主持上海各國銀行事務,張幼儀先是在東吳大學教德語,后來出任上海女子銀行副總裁。此后八弟與徐志摩等四人開了一家云裳服裝公司,張又出任總經理。1934年,二哥張君勱主持成立國家社會黨,張幼儀應邀管理該黨財務。
極富商業頭腦的張幼儀是把理財的好手,她在股市里賺了一大筆錢,在自家住房旁給徐家二老又蓋了一幢房。戰爭期間她囤積了大量軍用染料,漲了100多倍才出手。其實張幼儀的經商管理才能早在徐家當媳婦時就有顯現,她幫公公管賬一向井井有條,沒想到失之東隅,得之桑榆,她有了一個更大的舞臺展示自己。
徐志摩的侄子徐炎說張幼儀 “很有主見,也很有主張,且相當主動,既不會哭,也不會笑,是一個三主俱全的女強人”。當然是這樣,否則她也走不到今天。被徐志摩打到谷底的自信如今全都被她找回來了。
徐志摩和陸小曼結婚后,有如王子和公主走進了現實生活。徐志摩有次去張幼儀那兒看父母,張幼儀看到徐的褲腿有個窟窿,心酸不已,為徐志摩置辦了一套高級西裝。徐志摩死后,張幼儀一手操辦了徐的喪事,并在以后的日子里,每月堅持給陸小曼寄生活費。
直至暮年,張幼儀都不認為林徽因和陸小曼對徐志摩的感情達到了愛的程度:“如果她林徽因愛徐志摩,為什么在他離婚后,還任他晃來晃去?那叫作愛嗎?”“人們說陸小曼愛他,可我看了她在他死后的作為 (拒絕認領遺體)后,我不認為那叫愛,愛代表善盡責任,履行義務。”
處于張幼儀的身份,以她的為人個性,這么說無可厚非,只是“愛”這個字很難說得清,張幼儀自己都不能確定,她為徐志摩做了那么多,到底是不是因為愛。
或者只是因為她嫁了他?骨子里,這位“三主”女強人其實是信奉“三從四德”的。少女時代的她“從兄”,嫁了不愛自己的人,為此中斷了學業,成為一生的遺憾;婚后七年“從夫”,解除了這樁婚事,兄長明令她五年內不許再嫁,她對所有追求者一概拒絕;年老后又“從子”,幸得兒子同意,1953年在香港與鄰居蘇紀之結婚。
蘇是醫生,溫和文雅,兩人一起度過平靜安穩的二十年,蘇醫生因腸癌去世。張幼儀赴美,1988年病逝于紐約。
在徐志摩多彩的人生篇章里,張幼儀僅占了少少幾筆,直到1996年,張幼儀的侄孫女張邦梅在美國出版了張幼儀的口述自傳《小腳與西服》,時值臺灣女權運動高潮,張幼儀被樹立為女性自強自立的典范,坊間才漸漸認識這位不凡的女子。
梁實秋評價張幼儀:“她沉默地、堅強地過她的歲月,她盡了她的責任,對丈夫的責任,對夫家的責任,對兒子的責任——凡是盡了責任的人,都值得尊重。”僅僅如此嗎?一個陷入不幸婚姻的女人,面對人生的這副壞牌,不甘認命,給出了最好的應張,在一個世紀后的今天,張幼儀也堪為女性走出困境的榜樣。
責任編輯 劉宏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