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利華
美痣
武利華

武利華
畢業于遼寧大學漢語言文學專業,遼寧省散文學會會員,凌源市《牛河梁》文學季刊副主編,凌源市作家協會秘書長,凌源市文聯秘書長;出版長篇小說《霧罩鷹嘴山》,中篇小說集《耨李紅了》;在《散文選刊》《滿族文學》《文苑春秋》《作家天地》發表多篇作品。小說多次獲獎,《“石”趣橫生烈山梁》曾獲遼寧省散文大賽二等獎。
在我的記憶中,母親的右臉有一塊杏核大小的紫斑。這紫斑不是天生的,是母親生命流程里偶然綻放的奇葩,我叫它美痣。
母親有一雙天足,個子又大,有的是力氣,干起活來賽過一個小伙子。走社會那陣,掙工分掙得都是男勞力的工分。母親又識文斷字,白天在地里干活,晚上給民校的文盲上課,一人掙倆人的錢。在父母的奮斗下,我家的日子過得越來越好了。在爺爺家連一根胳膊粗的木棍都沒有的情況下,父母置買了一處老房院,翻蓋成三間黃麥草房子。
有了我們四個孩子后,母親的干勁就更足了,她不但地里的活干得好,還搞一手好副業。養豬、養雞、養牛,她都內行。單靠母親養豬家里就衣食無憂。當時人們的生活雖然好了,但也常常有游手好閑的小毛賊,做些偷雞摸狗的事,也有狼偶爾進村打食。父親是村赤腳醫生,時常出外給人看病,有時也出門買菜賣牛,我們又都小,家里家外的活和安全保障都落在母親一個人的身上。
一個冬夜,殘云如魔,月光蒼冷,狗吠婉凄。父親又出門了,母親難抵倦意,放下鞋底,和衣而睡。半夜狗的狂吠把母親驚醒,接著就聽見豬凄慘地號叫一聲。母親噌地坐起來,通過窗玻璃,她看到一條黑影擠出柴門。母親拉開窗戶一個高蹦出去。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和速度,她連翻過兩道小墻,跑出不到百米,一把抓住黑影的耳朵。黑影嘴里叼著個半大豬崽,無法攻擊對手,或者它被這突如其來的對手嚇呆了,丟下豬崽,死命掙扎倉皇逃跑。這黑影是獺逮(就是狼),獺逮跑遠了。等我們趕到跟前,母親癱坐在地上,一只手扶著豬崽。母親看到我們才知道手里還攥著一個熱乎乎的東西,攤開手一看,原來是獺逮的半個耳朵,母親趕緊把它甩掉地上。她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大哥抱著豬崽,我們攙著母親回了家。
第二天,母親用鐵锨鏟著獺逮的半個耳朵,把它扔得遠遠的,回家后把手洗了一遍又一遍。母親擔心獺逮會來報復,晚上就睡不著覺。有點動靜就趕緊起來趴在窗戶的貓道邊上,像偵察兵一樣往外觀察。時值冬天,時間久了,母親的右臉被凍壞了,形成一塊紫斑。獺逮可能被母親的威力震懾住了,再沒來我家叼豬崽,并且我們村里再沒有獺逮來叼東西。但從此我家不再養貓,因為母親一摸到毛絨絨的東西,就心跳得做不過主來。
母親天性勇敢。上小學時,她為制止一個男生偷生產隊的玉米棒子,被打出了鼻血。盡管如此,她還是把他扭送到看青人的手里,沒收了偷來的玉米。“文革”期間,有的學生故意在老師吃午飯的時候給老師送大字報,不讓老師吃午飯。母親為了讓老師吃上消停的午飯,就站在辦公室的門口阻止送大字報的學生,為此被開除,還差點被打成反革命。
母親和壞人壞事作斗爭,常常受傷,時時惶恐,但她一遇到不平之事,總忍不住要出手,70多歲也沒差樣。去年初秋,村里來了一個“和尚”,說是要修溝里的舊廟,要化緣。母親雖不知道什么信仰,但她樂善好施,兜里沒裝錢,就把“和尚”領到家里,讓父親給錢。父親從兜里掏出錢包,抽出一張給“和尚”。可誰知“和尚”接過錢后,順手把父親的錢包給搶走了。母親就急了,一把從“和尚”手里搶過錢包。可這時錢包里的錢已經被“和尚”抽走幾張。“和尚”走后,母親越想越不是滋味,心想這和尚哪還有什么和尚的樣,這不是明搶嗎?憋屈了一會兒,突然想到這“和尚”是不是到誰家都這樣啊!想到這兒,一股維護正義的勇氣油然而生,她掏出電話向派出所報了案。派出所出警神速,“和尚”還沒走幾家,就被派出所警察抓了個現行。
果不出母親所料,這個“和尚”到了各家是能要則要,能搶就搶,已經“搶”了兩個村子了,沒遇一人阻攔。母親勇敢地制止了他,免得村里好多人受騙。可沒想到的是,母親的行為不但沒得到村里人的支持,還有人埋怨母親多管閑事,有人還危言聳聽說,這人會報復母親的。聽了村子里的人這么一說,母親還真有點害怕了,深更半夜給我打電話。我聽完母親的訴說,鼓勵安慰她一番,母親半信半疑地放心了,我卻失眠了。我嘴上安慰母親,可心里暗怨母親,七十多歲的人了,還管這個干啥。有了這個想法,我的心不禁一顫,社會上許多不法行徑,不都是我們視而不見“慣”出來的嗎?
不管怎么著,我還是不放心,趕個禮拜天,為此事專程回了趟老家。最終得知,那個假和尚索要的錢大部分都退回去了,至今村里再也沒有人來“化緣”,更別提報復。母親常囑我們“不要欺負別人,也不要怕別人欺負”。以前對這句話的理解還有偏頗,今天細品,方解其深意。人不但要自覺恪守善良、正義,還要有敢于和邪惡作斗爭的精神。邪惡貌似強大,實則虛空,如“青島大蝦”耳。
歲月流淌,母親臉上爬滿了像田壟一樣的皺紋,那塊紫斑也早已模糊。但它幻化成的美卻深深地烙在我的心里,它像一首悠遠的童謠時常在我的生命里響起。
責任編輯 潘 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