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科



2015年,深秋,午后三點,一束濃烈的陽光擁擠過高懸在墻壁上的窄門,照進了隋建國位于北京后沙峪鎮的工作室里。
隋建國的午后三點
東方藝術·大家:午后三點你通常都在做什么?
隋建國:一般在工作室做作品。
東方藝術·大家:你如何理解時間這個概念?
隋建國:2006年以后,因為年紀的關系,開始對時間有一種緊迫感,開始思考時間到底意味著什么?我現在有一種直覺(沒有被證明的),整個現代物理學,對時間和空間,從牛頓機械論、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到馬克斯·普朗克的量子物理學,都在探討時間和空間意味著什么?但至今也沒有一個非常完全的答案。我覺得,時間和空間是一個東西。
它實際上是一個物理概念,另外它也是一個私人概念。所謂的物理概念是指人類生活在同一個世界上,為了協調公共和個體之間的關系,就需要一個公共的時間,即物理時間,比如秒、分、時、天、月、年……;而私人時間是指生命的長度,比如一個人,從出生到死亡,這段時間我覺得就是他的時間,它屬于私人時間。
我認為物理時間是為了度量私人時間而存在的時間度量。
東方藝術·大家:如果用一種顏色來描述時間,你想到的是什么?
隋建國:我對時間的感覺已經變成藍色了,因為那時候正在創作《時間的形狀》,當時手頭正好有一盒藍漆,我就用它開始了。在那兒之后,我總是去尋找這個藍漆,除非找不到,我才會拿別的顏色來代替。一旦找到,我會立刻使用它。對我來說,大多時候,這個藍漆已經和時間混合在一起了。
東方藝術·大家:如果用一種形狀來代表時間,你想到的是什么?
隋建國:通常想到時間的形狀就是類似于水滴的形狀。但其實我覺得它可以是任何形狀,空間是無形的,所以時間也應該是沒有任何限制的。
東方藝術·大家:你認為瞬間的時間可以在藝術中變成永恒嗎?
隋建國: 如果有一個生命只有一秒鐘,那這一秒鐘對于這個生命來說就是永恒;而這一秒鐘對于其他生命而言,可能只是一瞬。所謂的永恒其實是相對而言的,猶如百年的人與千年的槐樹相比,人類生命的長度就顯得有點兒微不足道。而人類倘若與地球的幾億年形成相比,甚至可能連一瞬都不到。我倒覺得有時候是這樣,人會想一些辦法,把一瞬變成永恒,比如用照相機拍照,如果在那一秒按下快門,快門開了一秒然后關上了,但就在這一秒圖像就形成了,那這一秒就成為了一種永恒。
東方藝術·大家:你怎樣看待自己的創作和時間之間的關系?
隋建國:任何藝術作品都可能與時間發生關系,但我大概覺得可以分為三種。
一種是藝術作品的生產時間。從開始創作到完成,比如創作一件雕塑,可能要經歷半年的時間。很多藝術家覺得自己的作品與時間相關,但實際上他們指的是生產時間,就是它生產的時間很漫長、很艱難,但生產時間與時間之間的關系并不是本質的關系,一件作品的完成既而宣布了生產時間的結束,并過渡到展覽時間,猶如唐代瓷器、字畫攜帶的時代時間和信息,生產時間其實就是存在時間。
另一種更為典型的時間是錄像作品中的時間,一般稱之為時基作品。不管錄像的時間是多長,但當你再次展出的時候就會重放它。錄像像個盒子,它里面裝著時間,如果你拍攝的時間為一小時,你重放的時候就會再現這一小時,這與生產時間有很大的不同,因為它是一個真實流動的時間。
還有一個時間是真實時間,亦或稱之為“活的時間“,因為一件作品的時間就存在于這個時間里面,比如我在敢看作品《時間的形狀》,能強烈地感覺到它的時間與我的時間是同步的,當我們討論《時間的形狀》,它其實還在那兒,因為我們使用的是同一時空里面的時間。
光的傳輸速度
本是一種無法被我們的肉眼所捕捉到的、虛妄的時光概念:在表盤上的秒針還未縱身躍向下一個界點之前,光,就已經穿過虛晃的瞳孔而直達心底了。
在隋建國的工作室里,當溫暖的陽光帶著午后的微風,蕩起了沉睡在不同雕塑上的浮塵時。
這束傾斜接壤著天空與墻壁間的光束,仿佛也隨著無數閃爍在空氣中光點,而放慢了自己的節奏。
午后三點。
通過光束緩慢游走腳步,午后三點,這短短一秒鐘的光陰,在空間中被拉伸成為一個流線型的透明氣泡。
時光化石。
當隋建國用藍色的油漆澆灌在這個透明體上的時候,易碎的時間氣泡,也漸漸凝結成一個表面充滿褶皺的
從最初使用的黑色,到后來的藍色,層層油漆彼此覆蓋的膠著,
并不能為綿延的時間之流,切開一個清晰可辨的冰凍式斷面。
藍色
并不是一種彰顯熱情的顏色,但沉淀在其中的情感也不僅只有低沉的傷感或哀痛。
那些隨著秒針的滴答聲響不斷流淌和疊加出的、真實的厚度,將每天都會隨太陽升起又隱去的光陰,漸漸充盈成一團寂靜而鮮亮的鈷藍色。
時間是藍色
隨著藍色的不斷膨脹,時間球體的重量與個體生命的長度,也在時間的軸線上,沿著彼此相反的兩極緩慢而又精準地奔跑著。
迎面而來的經驗沉積在鮮活生命的心里,從地面揚起的灰塵灑落在逝去的標本身上。它們同樣處在時間季風的中央,被雕琢著外觀或精神上每一寸微小的改變,直至消失。
“蘭花有幽香,聞者自有人”—繞梁三日也終會消散殆盡的香氣,是懸浮在影像之外的透明時間。面對著被歲月刻畫出的斑駁墻壁,兩種不同的計量方式—取自于味道的時間和映入眼簾的歲月,如拱橋般隆起在扁平的刻度時間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