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至上主義大師馬列維奇認為:客觀世界的視覺現象本身毫無意義,只有藝術家的“內在情感”才是有意義的。這句話用來形容馬蕙的創作理念非常貼切。
同樣是以紅色和黑色作為主要元素,用抽象的形式來表達藝術家內心的情感,以馬列維奇為代表的至上主義者強調內在情感的外在理性表現,而馬蕙則善于用典型的中國傳統文化象征—水墨—來表達自己的內心世界。
移居荷蘭近三十年,馬蕙的水墨探索是非常個人化的,與國內的“實驗水墨”、“新水墨”等敘事保持著距離,反而受到西方現實環境的滋養。如果說傳統水墨強調墨分五色,她卻更追求深邃的黑。作為一個在西方生活多年的水墨畫家,馬蕙并不急于革新自己的創作方式,而是游離在當代性的敘事之外,并于日復一日的藝術實踐中,彰顯出時下“新水墨”熱潮中找不到的莊重和沉著。
高毅:請聊聊你的創作過程,從顏料的制作到畫面繪制?
馬蕙:由于做版畫的背景,我對紙張有特殊的感覺,在我的畫室里收集了各種紙,不同紙張的手感會引起我的興奮。所以在挑紙的過程中,我是以手感為先的。
我喜歡在德國制造的銅版紙上畫水墨,因為它能夠緩解水和墨的蔓延過程,而不像宣紙洇得那么快。另外,墨的光澤在銅版紙上保持的非常完美。所以,當中國的墨和西方的銅版紙結合在一起的時候,會顯得特別具有力量和個性。
此外,顏料也是我創作中非常注意的一點。我會將自己燒制的碳粉碾碎放到墨里,使墨更有立體感,大部分墨也都是我自己碾出來的。紅色在我的作品出現比較多,為了追求理想中的紅色,我嘗試了各種紅色的顏料。我特別喜歡朱砂色(中國畫顏料),我用的是成品的朱砂粉加膠和水,還在其中加入一些我家花園里收集來的真正花瓣。我家花園有兩種花,日本的梨和歐洲的冠紅,我將兩種花的花瓣收集起來,然后讓它們自然干燥,碾成粉狀,和朱砂粉混在一起,出現了一種特別的自然紅,我叫它“馬蕙紅”。當然,我還在尋找其他更多的可能性,希望能找到更適合自己的紅顏色。
高毅:你的一些作品捕捉了轉瞬即逝的水或者風的狀態。水是生命之源,對水的偏愛是否與你早年在寧夏的生活經歷有關?在你的畫冊中曾提到了黃河,可否談一談你對水的記憶,到了荷蘭之后有什么變化嗎?
馬蕙:我生長在寧夏,記憶中黃河邊的風景:灰蒙蒙的村莊草地,天空中孤獨的紅點,安祥寧靜的地平線,黃河中的激流和無窮無盡的鄉間道路等,讓我對于泥土和水有種無法言表的特殊感情。
還有童年時,常在黃河邊聽到纖夫拉船時的號子聲,看到長長的纖繩在黃河兩岸順水飄蕩,黃河水帶著泥土從我面前永無至境地浮過。這段經歷使我一生難忘,也成為我創作的源泉,對黃河水的深刻印象和橫擔于寧夏、內蒙古以及青藏高原 的半戈壁地區的自然地貌,成為我作品的靈魂。雖然在國外居住了近三十年,但我對西北的情感一直沒有減淡過。
除了童年的記憶之外,后來的經歷也讓我對水有深厚的情感。由于命運又把我推向一個水國—荷蘭,一個低于地平線的國家,他們每一塊土地都是從水中奪來的,上帝又給了我一個機會,讓我對水的依戀之情繼續成為我生活中重要的組成部分。
高毅:你一定很熱愛自然,畫面中一些大色塊也充分表現了自然特有的速度感和生命力,它們其實更像是你的主觀狀態的寫照,呈現出了人與自然緊密相連的狀態。
馬蕙:大自然是我創作的源泉,它激發著我在藝術上的各種探索,自然不僅是外在的表現,也是內在的體驗和冒險。一位法國學者在寫我的作品時說:“她的作品是如詩一般的散文,可以讓你感受到悲傷和痛苦在其中得到了溫柔的解脫,水與墨賦予了宣紙多彩的生命”。我的作品也反映我對生活和時間永不休止的感覺,又在逐步消逝的復雜感受—在日復一日的生活中我們沒有太多的時間可以回首昨日,這也是我作品主觀狀態的寫照。
高毅:你很喜歡黑色,歐洲的藏家好像專門評論過你畫面中的“黑色”?他們確實被你的水墨作品所打動,你的荷蘭生活經歷對你的水墨表達有什么影響?
馬蕙:我的作品中會出現特別多大面積的黑色。我酷愛黑色,因為它寧靜又具有爆發力,特別是中國的墨黑,具有一種特殊凝重的力量和無法預知的神秘感。有一位中國朋友看了我的畫說:“黑色怎么那么多,感到特別的壓抑”。而西方人和中國人的感受不同,他們可能更喜歡無空間的黑,所以大塊的黑色對他們來說很美的,而中國水墨更多運用輕筆、空間、點綴,對于中國的水和墨,西方人還是很好奇的。一位外國評論家說過:“她的作品中出現大量的黑色,是那么富有力量,已經俘虜了我們的情感。”
高毅:請談一談荷蘭的藝術現狀?
馬蕙:荷蘭是藝術之國,有眾多畫家和畫廊,各類博物館和藝術節等,都為藝術家供了各種展覽機會。我在阿姆斯特丹南區有一個工作室,是和九個藝術家共同使用的,每個人有各自獨立的空間,平時會一起辦展覽、參加藝術節、開會等。所以對西方藝術家還是很了解,我認為大部分藝術家還是比較單純的,也不太富有,收入夠生活就可以了。由于西方社會的保障性,西方藝術家生活沒太大壓力,所以就不太商業化。相對而言,中國藝術家更商業化,因為他們有生活的需求和壓力。
高毅:現代人創作水墨面臨的難題,是如何在找到合適的表達方式來對應新時代的語境,中國的藝術家已經進行了許多探索。你的畫面呈現出一種細膩而出世的平靜心態,似乎與現在流行的創作方式離得很遠?
馬蕙:這兩年畫水墨的人機會多了,大家的出發點不同,我更喜歡追求水墨的特殊性和抽象性。在水墨文化中蘊含著一種超越自然和凡俗的本質精神,正是這種精神吸引著我在水墨的探索之路上越走越遠。
我的水墨創作受傳統的技法影響不大,在形式上我希望自己擺脫各種條條框框,并形成自己獨特的風格,每個人的繪畫風格都和自己過去的背景密不可分,無法勉強。
探索新水墨是很大的課題,而如何利用水墨的精神去表達自己獨特的情感,我認為是最重要的。另外,我注重精神上的追求,不愿意在商業化的洪流中變成為一個世俗的畫家,我也會有意識地拉開精神與現實生活之間的距離。
最近我畫了一些禪意性的作品,在我看來生命就是一個循環,你終究會回到起點重新出發,一旦開始便永無止境,這是禪宗追求的理想心靈境界,也是我追求精神生活的緣由。當然,我不是一個佛教徒,但喜歡讀一些佛教的書,追求靜的生活方式,使我在禪意上走得更遠。幸運的是我生活在歐洲,節奏比中國要慢得多,使我更能夠靜心感受我理想中禪意祥和的世界。
高毅:“紅與黑”系列作品也是為這次個展創作的。可否談談這組作品?
馬蕙:“紅與黑”是我為本次展覽做的一次主題,“紅與黑”的水墨方陣是我為本次展覽特別制作的一組作品。對我來說“紅與黑”的主題也是我生活的寫照,我覺得我生活經歷過兩個極端:出生在紅色家庭,又經歷了文化革命、上山下鄉,身上充盈著中國傳統文化的基因;后來又和西方聯姻,生活在西方文化之中。紅與黑是中國人很熟悉的顏色,從歐洲古典小說到中國文學的精華都有許多作家用紅與黑作為題材來寫,從藝術的角度,我喜歡壓抑、暴力的黑色,同時又喜歡鮮活而充滿生命力的紅色點綴其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