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初中時,見到數學老師那天,我們都大吃一驚。
這個矮胖的糟老頭似乎永遠睡不醒,半瞇著眼睛慢慢踱上講臺,半截皮帶失去控制,張牙舞爪地在腰間晃悠。
糟老頭走上講臺,清了清嗓子說:“從今天開始,由我教你們數學。先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姓王,就是三橫一豎那個王,至于名字叫什么,我就沒必要告訴你們了,你們總不能當面喊我的名字吧!這不禮貌!再說,我也不能告訴你們。如果讓你們這幫壞蛋知道了,還不得在背后‘王藝德、王藝德地亂喊?”
我們“哄”的一聲笑了,笑聲慢慢輕下去,我聽見后排坐著的楊建朋捏著嗓子說了一句:“糊涂蛋!”笑聲再次熱烈起來。
王藝德繼續說:“以后,同學們就喊我數學王吧,這樣就能和其他的王老師有所區別,大家聽到沒有?”
“聽到了!”我們齊聲回答。排山倒海的聲音把我們自己都嚇了一跳。
“好,大家齊聲喊一遍。”數學王說。
我們果然以更大的聲音再喊了一遍。數學王滿意地點點頭,說:“很好,下面我們開始上課。”
慢慢地,我們發現數學王不但是個糊涂蛋,而且眼神也不怎么好。那天上課,數學王講完一個例題后,開始提問。數學王低下頭,仔細地在講臺桌上貼著的座次表上用目光掃描,看了半天,直起身子,慢悠悠地說:“請趙春虎同學說一說。”
教室里瞬間笑成一片。盡管我叫趙春亮,不叫趙春虎,但我還是趕緊站起來,因為班里壓根兒就沒人叫趙春虎。有個同學向數學王大聲更正:“數學王,他是趙春亮。”
數學王再次低下頭,認真核對一番,然后長長地“哦”了一聲,說:“對不起,是趙春虎,我看錯了,不好意思,那么請趙春虎同學來回答這個問題。”
教室里再次笑得東倒西歪,我從此被數學王改了名字。在之后的兩年里,上其他課,我叫趙春亮,上數學王的課,我就成了趙春虎。
再后來,我們發現,數學王不僅眼神不好,聽力也很差。我的同桌劉林山上課時喜歡吃零食。說是零食,其實就是煮熟再曬干的小紅薯片。那時候家里都窮,小紅薯尾巴舍不得扔,大人們就把它煮熟,然后曬干存起來當零食吃。那東西勁道,不好咬,只能含在嘴里慢慢泡,等軟化了才能吃得下。
那天數學王講勾股定理,劉林山在下面有滋有味地嚼著小紅薯尾巴。突然,數學王說:“下面,請劉林山同學給大家背一背什么是勾股定理。”
劉林山下意識地站起來,嘴里的小紅薯尾巴卻沒能及時處理掉,依舊鼓著腮,噘著嘴,動著嘴唇,卻說不出話來。當時我想,劉林山這下糗大了。誰知,等劉林山嘴巴動過一陣子,數學王竟然贊許道:“很好,這位同學回答得很準確,就是聲音有點小。”
劉林山在大家的笑聲中紅著臉坐下,從此竟然改掉了上課吃東西的壞毛病。
上數學王的課總是很快樂,我們永遠不擔心出錯,因為數學王也經常出錯。在黑板上算題,數學王能將黑板寫得滿滿當當,到最后,卻發現答案錯了。不過,在我們配合數學王一起檢查的過程中,數學王很快就能發現錯在哪一個步驟上,然后,數學王就會意味深長地諄諄教導我們說:“注意看,這樣算就是錯誤的,讓我們再來算一次,好不好?”為此,上數學課,我們都很認真,沒辦法,我們得時刻盯著數學王,盡量讓他少出錯。
一個學期下來,這個眼神不好、聽力差的糊涂蛋數學王竟然把我們班的數學成績教成全校第一名。
畢業后,我見過數學王兩次。
一次是在老家,那時候數學王已經退休在家,正晃悠悠地在街上散步,我走上前去問好。我問數學王: “您還記得我是誰嗎?”數學王想一想,說:“知道,你是趙春虎。”
還有一次,是在我們初中同學畢業20周年的聚會現場。那次聚會,我沒有看到老學究們,但同學們竟然把數學王請來了。數學王已經年近八十,依舊一副睡不醒的模樣,神態明顯有些“糊涂”。
我給數學王敬酒,我笑著問:“數學王,你還記得我嗎?”數學王看了我半天,搖搖頭。我大聲說:“我是趙春虎啊!”數學王這才長長地“哦”了一聲,半晌,又問:“咦?我記得你們班上,還有個叫趙春亮的壞家伙,他怎么沒來?”
大伙兒徹底笑暈了。
(極品咖啡摘自《三月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