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曉玲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都說英雄流血流汗不流淚,我卻親眼目睹一位男教師非同尋常傷心欲絕的哭泣。
四十年前,我上小學二年級。有一天,天氣又陰又冷。教室的門窗緊緊地關著,我和同學坐在教室里靜靜地等著老師來上課。過了一會兒,教室的門被推開了,姚老師手拿著課本,低著頭走了進來。走到講臺前,他放下手中的課本,慢慢抬起頭??伤p眼低垂,目光呆滯,好像面對的不是他平日里熱愛的學生。過了好一陣兒,他推了推眼鏡兒,動了動嘴唇,大概是想張嘴說“上課”。可他的雙唇不住地抖著,并且難以控制地越抖越厲害。他什么也沒說,轉過身推開門出去了。
望著老師出門時的背影,我第一次覺得老師的背有點兒駝,第一次覺得不熟悉自己的老師了。平時的課堂上,一投入他會搖頭晃腦,就像私塾里的老先生;一激動他會慷慨陳詞,極像就義前的戰士;一高興他會哈哈大笑,好似六歲頑童,有一次竟在前俯后仰之間把眼鏡兒都“笑”在了地上……從來沒看見他像今天這樣。
老師今天怎么了?同學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沒有說話。這時,老師又推開門進來了。站定之后,他再次抬起了頭,大家還是沒有聽見他說“上課”,卻看見了大顆大顆的淚珠順著鏡片兒往下淌。他又一次推開門出去了。
大家不知發生了什么可怕的事,讓老師如此痛苦傷心。正疑惑時,老師第三次推開了門。霎時,同學們把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只見他極沉重極費力地走到講臺前站定。大家發現,五十多歲的他今天看上去竟有六七十歲,臉色是那樣的蒼老憔悴,好像大病了一場。我的座位在第一排,離老師很近,正想走上去拉拉老師的手,問問他今天怎么了,可他突然轉過身,雙手重重地拍打在黑板上,孩子般地失聲哭了起來,連眼鏡兒都掉在了地上。我走上去把眼鏡兒拾起來,想遞給老師??伤孟癫恢姥坨R兒掉了,也沒有發現我的存在,只是定格在他的痛苦里,我呆呆地站在老師身旁,看著老師不斷抽搐的身體,聽著老師裂肺般的哭聲,我一手握著眼鏡兒,一手捂著眼睛,也跟著抽泣了,很多同學都哭出了聲,一邊哭一邊喊著“老師……老師……”
第二天,我們全校師生和很多很多的大人一起在一個大禮堂里,參加了一個追悼會。幾乎所有的人都哭了,哭得滿臉是淚。那是個撕心裂肺的時刻,似乎天塌了地陷了,整個禮堂凝固了。直到這時我才知道,所有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哭,都是因為有一個人,一個受大家愛戴、獨具魅力、充滿睿智的人逝世了,這個人就是敬愛的周恩來總理。我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天——1976年1月8日。
四十年過去了,我不知道姚老師如今身在何處,不知道他是否還記得,他給大家上的特殊的一課。但無論何時何地,只要想起此情此景,我仍會眼眶濕潤,激動不已。在聆聽到《你是這樣的人》這首歌時,我心潮澎湃、思緒萬千。我想寫一首詩,但害怕力不從心——周總理的偉大不是我寫的幾行詩就能勾勒出來的;我想寫一篇祭文,又倍感語荒——周總理的功勛不是我的文字我的水平就能概括得完整的。作為小學語文教研員,我只想拿起課本,在一個很大很大的教室,為很多很多學生,上一堂《一夜的工作》或是《十里長街送總理》,想以此獻給親愛的老師,敬愛的周總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