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長期以來,“德國納粹罪責”是歐美社會對二戰反思的“記憶”焦點,冷戰過后,這套有罪惡遮蔽且禁忌的“記憶文化”隨著時代的變遷以及在世界和平訴求的語境下逐步受到歐洲各國的正視。曾以歌頌英雄、控訴納粹為主題的歐美二戰題材電影如今也參與到這樣的“記憶”變遷之中,漸趨將二戰的真實予以還原,實現了從簡單化美學向解禁敘事的轉變。本文在歐美社會二戰“記憶文化”的大背景下,根據多部影片文本對近幾十年相關解禁話題進行了梳理。
[關鍵詞]“二戰記憶”;歐美電影;世界和平;解禁
二戰結束后,歐美社會形成的有關二戰的“記憶文化”延續至今。這場“記憶”先是被操縱于復仇之火與政治權力之下,再是漸趨面向史實、還原真實,這個過程跨越了70余年。而曾以歌頌英雄、控訴納粹為主題的歐美二戰題材電影如今也參與到這樣的“記憶”變遷之中,在歐洲社會二戰反思思潮的支撐下,電影長期聚焦于納粹罪惡的鏡頭發生了轉變,甚至是將受害群體的“灰色”人性予以披露,實現了從簡單化美學向解禁講述的轉變。敘事解禁對二戰經驗的觸及已逐漸全面,如實描摹道德窘迫中個人命運以及政治復雜境地,在道德底線與生存底線面前,將人性予以赤裸裸的呈現,這在豐富了二戰電影“贖罪敘事”的同時,也達到了“對人的關注”這一藝術的使命,可謂是一種對此前遮蔽歷史真實之簡單化道德美學的超越。本文在歐美社會二戰“記憶文化”的大背景下,根據多部影片文本對近幾十年相關解禁話題進行了梳理。
一、銀幕之下
在二戰結束到冷戰結束這期間,“德國納粹罪責”是歐美社會對二戰反思的焦點,具體表現為在長達半個世紀里始終堅持不懈地追懲、控訴、拷問納粹分子,從軍事接管、司法審判、經濟索賠到文化、社會、學術乃至立法等多方面,進行了一場對德國個體與民族責任的“非納粹化”的清算運動。[1]概括來說,這場“記憶”包含了反納粹建構的“顯學”與在“顯學”中置有遮蔽陰影的兩面性。
簡要梳理支撐“顯學”的重大事件:尚在二戰期間,“納粹暴政”已受到流亡四處的學界猶太代表們的審視;二戰末初期,德國哲學家KJaspers就指出在采取容忍或追隨的政治態度對待希特勒暴政上,德國民族負有罪責;20世紀五六十年代,猶太哲學家HArendt著書披露德國納粹的“極權主義”本質,同時提出了納粹暴虐的源頭是“平庸之惡”的德國政治一說;六七十年代,西德社會在“討伐父輩與納粹的干系”的社會思潮下,贖罪意識受到大范圍催化;80年代,“德國民族責任”與納粹之間的問題在西德史學界引起大論戰,進一步深化了對納粹的反思;90年代,猶太史學家DGode Hagen披露德國納粹普通民眾是“希特勒的志愿行刑者”,諸如此類。可以說,在這半個世紀里,歐美社會對二戰反思是空前的,并且力健勢猛。
然而,在這種“顯學”之下也有陰影存在:伊始強浪般的清算,也導致了歐洲反納粹就“二戰記憶”選取了一種公開策略,即“選擇性記憶”:首先,各個國家關于“種族迫害”“民族創傷”等二戰話題側重不一。其次,在重磅打擊納粹精英之后,各個國家都將抵制納粹作為強調點,尤其對英雄主義抵抗大加張揚來凝聚民心,并向外彰顯本國的道義,以徹底與罪惡劃清界限,并爭取戰爭賠償。在此環境下開始了一個漫長的遮蔽自身罪過的過程,戰時的紛擾疑云甚至有失光彩的事實就此被塵封在記憶漏洞的一隅。后來為構建穩定的歐洲社會,西歐各國也開始了對戰時“負面記憶”的反思,但長期僅流于形式而已。
一言以蔽之,半個世紀里,雖然歐洲各國對二戰的“記憶文化”各具繁蕪的內容及紛爭的議題,但其共性不言而喻,即一方面是對戰爭反思的初次理性化實踐,另一方面又聚焦于“納粹罪惡、種族受難以及英雄主義抵抗”的“顯學”的同時,還營造了一個用以蔽實的集體化的“選擇性記憶”。
二、銀幕之上
“二戰”題材的電影比較活躍地成為這段歷史記憶的載體,不僅再現了二戰經歷與納粹暴政,同時還在意識形態上緊隨歐美社會思潮,積極參與到了對戰爭的反思之中。電影揭露德國納粹的時間開始較早,幾乎同期于希特勒上臺:美國人Cornelius Vanderbilt于1933年便拍攝了紀錄片《希特勒的恐怖統治》;卓別林繼而也于1940年拍攝了The Great Dictator(《大獨裁者》),可謂是揭露諷刺納粹暴政的經典。多種類型電影都取材于“二戰”,比如“二戰”戰爭片、諷刺希特勒獨裁的喜劇片、二戰愛情劇情片、集中營驚悚片等。在大半個世紀以來,“二戰”題材的電影產量豐富,光是好萊塢、蘇聯出產的電影就多達幾百部。經典之作不勝枚舉,如好萊塢1942年的《北非諜影》,1959年的《安妮日記》,1970年的《巴頓將軍》,1993年的《辛德勒的名單》,1998年的《拯救大兵瑞恩》,直到2014年的《狂怒》,等等。再如蘇聯電影1949年的《斯大林格勒保衛戰》,1950年的《攻克柏林》,1972年的《這里的黎明靜悄悄》。在2013年,《斯大林格勒保衛戰》更是拍攝了3D版,這已是其第3次被搬上大銀幕。而歐洲其他國家也不乏耳熟能詳的作品,如德國1946年的《兇手在我們中間》,意大利1945年的《羅馬,不設防的城市》,法國1966年的《虎口脫險》,荷蘭1977年的《橙色士兵》,英國1987年的《逃離索比堡》,等等。
在這個時期的二戰題材電影無疑承載著那段戰爭歲月的記憶文化,但不難發現其敘事模式總是脫離不了“罪犯+受難者+英雄”的程式化結構:以打擊德國納粹為主題,鏡像生成希特勒、德國兵團、蓋世太保等惡魔般的罪惡行徑,描繪猶太人遭受的暴行以及納粹侵略所帶來的苦難,歌頌勇于反抗的英雄主義。電影便如此介入了歐美社會集體化的“選擇性記憶”的建構中。
三、解禁與暴露
冷戰過后,歐美國家關于“二戰記憶”得到漸趨修正,打破了固有意義的集體化“選擇性記憶”,使記憶更多地回歸歷史的真實性與多元性,同時也開始關注德國人所受的戰爭創傷。與此相關,自我標榜式的“選擇記憶”內核之一的“英雄主義”逐漸低調。而日益凸顯的則是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初衷與訴求——世界和平的主題。
這影響了銀幕之上以往的抨擊與復仇的主題漸趨發生轉變。戰后70年前后,二戰題材的電影敘事開始從“罪犯+受難者+愛國主義”的結構到涉足、揭露既往被禁的史實與話題,明顯發生了從簡單化美學向解禁講述的轉變。很多長時間爭議于政界與學界的歷史話題也都以更接近史實的視角逐一被搬上銀幕呈現在大眾面前,因而“二戰”經驗得以被重新審視。
20世紀90年代以來,電影對二戰真相的新反思與講述漸增,主張客觀立場,敘事力求再現二戰時期“邪”與“善”的各種復雜經驗。反映猶太人在納粹淫威下出現的正義良知與求生本能間的沖突的電影,如《灰色地帶》(美,2001),《集中營的吶喊》(美,2003),《戀愛中的死神》(美,2008);揭露抵抗組織內部陰暗面的電影,如《戰時冬天》(荷/比,2008),《哈特之戰》(美,2001),《反抗軍》(美,2008); 渲染風云變幻下個人命運可悲的電影, 如《歐羅巴,歐羅巴》(法/德,1990),《戰火集結》(英/匈/德,2006),《命運無常》(匈,2006)。
與此同時,也有多部觸及德國人反對希特勒獨裁甚至保護猶太人的話題的電影。如《戰火中的伊甸園》(德,1999),《暗殺希特勒》(德,2004),《希特勒的精英少年》(德,2004),《雪絨花海盜》(德,2001—2004);描寫超越政治的愛情、友情以及世相人性的電影,如《亂世啟示錄》(德,1996),《冰雪勇士》(美,2003),《白色寒冬》(挪威/瑞典,2012),《沉默如海》(德/法,2003),等等。
而于2004年被搬上銀幕的德國電影《帝國末日》力圖再現納粹獨裁者希特勒自殺的真相,客觀描繪其最后心態,有意將銀幕上漫畫化的人物鏡像還原為真實面貌。該片頗受爭議,影片的主題與意義有待商榷,但是此舉公開的“客觀”與歐美社會“歷史記憶”的澄清轉變不無關系。[2]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白玫瑰小組”行動以外,戰后對德國人抵制希特勒政權的看法尚有爭議。阿倫特指出,這些抵制的出發點并不是納粹的反猶主義以及侵略暴行,而是對德國戰敗的擔憂。[3]曾參與刺殺希特勒活動的施陶芬貝格等人也是直到停戰后30年才被賦予“抵抗英雄”的稱號,而在此之前,他們一直帶著“民族叛徒”的烙印。鑒于此,以往鮮見戰時德國人抵制行動的電影。柏林于2012年舉辦了頗具規模的“德國各界抵抗納粹事跡展”,這映照出近些年“反納粹記憶”的修正。[4]不得不說,戰時德國人的抵抗能夠介入電影敘事之中與歐美社會“歷史記憶”的解禁與暴露密切關聯。
四、電影敘事新視角
總的來說,近20年間,曝光二戰“灰色”史實的電影不一而足,并且凡是涉戰的歐美國家幾乎都有此類作品,可見電影對二戰“記憶文化”的敘事解禁已成必然趨勢,而非個例。
從美學與藝術的視角來看,敘事解禁對二戰經驗的觸及已逐漸全面,如實描摹道德窘迫中個人命運以及政治復雜境地,在道德底線與生存底線面前,將人性予以赤裸裸的呈現,這在豐富了二戰電影“贖罪敘事”的同時,也達到了“對人的關注”這一藝術的使命,可謂是一種對此前遮蔽歷史真實之簡單化道德美學的超越。
在歐洲社會二戰反思思潮的支撐下,電影長期聚焦于納粹罪惡的鏡頭發生了轉變,甚至是將受害群體的“灰色”人性予以披露;此外,當電影通過訴諸情感的直觀的方式將戰時鏡像如潮水般向觀眾推來時,它不僅會對觀眾尤其是非歐美觀眾產生審美習慣沖擊,同時也對觀眾的認知判斷提出要求。因為,就電影研究來說,涵蓋道德、哲學及美學層面去思考其內涵是極有必要的。
1945年的雅爾塔會議公告:“消滅納粹主義與德意志軍國主義,保證德國永遠不能再對世界和平構成威脅,這是我們堅定不移的宗旨。”[5]顯而易見,世界和平是戰后反納粹的追求目的。杜絕“同室操戈”是實現和平的關鍵因素,而其前提就要求人類道德理性要上升到普世存在的層面。二戰過后,通過懲戒與反思納粹而深入強化的反戰意識,便是這場反納粹運動的意義所在。戰后歐美社會的徹底反戰意識以及化解民族矛盾,這種政治覺悟顯然已具有時代標志性的重要意義。而現代社會,又在政治、文化、經濟的多元維度步入了一個空前的“聯網”時代,各個國家及個體之間的依賴也空前緊密,隨時存在敏感而易發的摩擦與沖突,和平共處、攜手發展已成為迫切之需,因此,在這種國際環境下,反戰輿論的必要性與現實性不置可否。
在近20年里,電影揭露了關于二戰的各種各樣的罪惡,這強有力地反映出戰爭是最野蠻兇惡的、反自然的解決問題的武器;戰爭是一切人性丑惡與政治陰暗潛滋暗長的基床。同時,電影通過解禁敘事表現出的寬容與化解,又說明電影在正視集體化“選擇性記憶”,回歸歷史真實后,正以新的道德姿態,倡導徹底反戰意識,這應該是近些年歐美電影領域二戰敘事的社會學與美學價值所在。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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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張偉.東西方戰爭題材電影的“救贖者”形象建構比較研究[D].昆明:云南師范大學,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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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柴德闖,朱偉華.有愛的地方是天堂——再析《天堂電影院》之沖突與交融[J].河南工程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03).
[7] 王曉梅,李曉靈.張藝謀電影后殖民主義批評之批評[J].河南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05).
[作者簡介] 陳麗琴(1980—),女,江西九江人,碩士,九江職業大學講師。主要研究方向:英語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