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飛飛
(上海戲劇學院 上海市 201102)
《天下第一樓》中福聚德的衰敗原因一解
張飛飛
(上海戲劇學院 上海市 201102)
《天下第一樓》作為北京人民影劇院的四大看家巨作之一,與《茶館》、《雷雨》、《李白》等優秀作品享受著近現代殿堂級話劇的至高榮耀。劇目尾聲中,一副臨散場時才來得及掛上的對聯“好一座危樓,誰是主人誰是客?只三間老屋,時宜明月時宜風”道出了人情冷暖,也道出了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福聚德”的衰敗有多種原因,時代、人物性格、產業革新等等。我認為“偏見”是主因之一。通過研究《天下第一樓》中“福聚德”衰敗的原因,不僅可以了解到一個商鋪成功的因素和失敗的教訓,還可以認識到世俗社會中的各種偏見對傳統文化的影響,以及如今傳統技藝文化面臨著加速失傳的窘境如何去解決。
世俗偏見;傳統文化;宗法制;社會地位
《天下第一樓》敘述的是清末民國初年間,北京前門福聚德烤鴨店由興至衰的故事。“福聚德”是個老字號,它以其頑強的敬業精神,創立了聞名遐邇的烤鴨店,一時風頭無兩。它的第三代傳人唐源德一生兢兢業業,希望家業能夠世代相傳。可不成想,兩個不肖之子一個迷上了梨園,一個熱衷于練武,均無成家立業之心,偏又揮金如土。眼見“福聚德”日薄西山,老掌柜在彌留之際終于松口,拋卻“傳內不傳外”的舊思想,經王子西舉薦,請來了精明強干的盧孟實,把唐家大業托付與他。盧孟實以其驚人的魄力把“福聚德”從岌岌可危的境地拯救出來,創造出一片欣欣向榮的繁盛景象。可未曾料想,福聚德仍不免走向衰敗的道路,這正是由于世俗的各種偏見,將福聚德的希望打入了地獄。通過研究《天下第一樓》中“福聚德”衰敗的原因,不僅可以了解到一個商鋪成功的因素和失敗的教訓,還可以認識到世俗社會中的各種偏見對傳統文化的影響,以及如今傳統技藝文化面臨著加速失傳的窘境如何去解決?
談到“不傳”,在中國傳統文化思想里,有個這樣的現象:對于家傳絕技秘方等的繼承方式,要么是傳男不傳女,要么是傳內不傳外。由血緣紐帶維系著華夏社會,只承認血緣族類,而不承認個人的獨立價值。這與重男輕女的文化根源有本質聯系。女子能力再強,資質天賦多高,只要你嫁給他人,成為外姓,往往會被各種技藝拒之門外。更不用說本身就是外姓的男子了。長此以往,就形成了世俗中“傳內不傳外”的偏見。這種以血緣宗法為紐帶,以道德倫理為價值準繩的中國傳統文化影響著傳統技藝的發展。這種發展方式雖然保障了“擁有者”的利益,但是其最大的弊端也正是因為其“不傳”,倘若某一代子嗣中無男丁,或是技藝擁有者來不及傳授子嗣就意外離世,那些中國文化中絢爛的傳統技藝就會被他們帶進棺材中。
劇中“傳內不傳外”一方面體現在掌柜地位的“不傳”。最初唐源德因為盧孟實的外姓身份不肯答應王子西的推薦。他覺得福聚德應該讓唐家人來管理,即使自己兩個兒子玩世不恭,但也應該由他們來繼承。最終兩個兒子對店鋪管理的松懈和毫不在乎的態度,加上滿是赤字的賬簿逼得唐源德臨終前終于轉變態度,請來了盧孟實做二掌柜。一個外姓的盧孟實,把這個姓唐的福聚德從生死邊緣拉了回來。可偏偏還是這個“傳內不傳外”的偏見,讓唐家兄弟對盧孟實產生了懷疑,最終攆走盧孟實。沒有掌柜才能的唐家二少在收回福聚德之后能不能阻止它走向衰敗呢?作者沒有告訴我們,但是答案是否定的,因為大少爺還是整天沉迷于梨園戲曲中,二少爺還是一直在做自己的江湖夢!這種排外和封閉的文化態度最終導致了福聚德烤鴨發展的停滯,甚至瀕臨倒閉。
另一方面,“傳內不傳外”體現在手藝的“不傳”。福聚德以烤鴨起的家,多數客人就是沖著這個烤鴨才來福聚德消費。雖然福聚德烤鴨的手藝并一定要姓唐,但烤爐上的老規矩卻是掌爐不到70不傳徒弟,更不用說外傳了。羅大頭常常威脅自己一撂桿不干,福聚德就得關門倒閉,這也是讓盧孟實最頭痛的地方。試想一下,要是福聚德的烤鴨手藝并不只在一個人手上,那么盧孟實對整個店鋪的掌控肯定更得心應手。這也從某方面證明了技藝的向外傳承并不會給福聚德帶來多大的困惱。而一個傳統技藝的“不傳”帶來的后果不僅僅關系著某個產業的利益,也可能會讓這個傳統技藝失傳于世。倘若羅大頭所掌握的烤鴨技術能夠早點傳給徒弟,那么福聚德也就不會這般的脆弱,正是守著老祖宗規矩中的那些偏見,才讓福聚德的生意如此被動。
五子行是舊社會對廚子、戲子、堂子、門子、老媽子的蔑視統稱。他們從事當時社會上認為低下的行業,服侍他人,為人消遣,社會地位也就低下。常貴的悲哀源于社會的職業偏見。他是“福聚德”的紅人,一輩子兢兢業業,處事圓滑,有自己的一批客人,甚至有的客人宣稱“常貴走到哪兒,我們就到哪兒吃飯”。為了養家,他早已習慣了這種見人說漂亮話,低三下四被人輕賤的
行當,實質心里敏感,在善解人意的背后有一顆待人真誠容易受傷的心。看看常貴的遭遇吧!為了“福聚德”辛勞半生,卻始終沒有話語權。自己的兒子想在瑞蚨祥做學徒學手藝,卻因為是“五子行”的后人而被果斷拒絕,可以預想他以后也擺脫不了跟他爹一樣的身份。最終幾十年的屈辱與憤怒迸發而出,一個跌倒之后便氣絕身亡。少了常貴,福聚德的生意會失去多少顧客?而多不容易,才能再找到另一個“常貴”?誰又能說福聚德的衰敗和常貴的離去沒有關系呢?世俗中對社會地位的偏見擊垮的不僅僅是常貴,也不斷往下拉扯著生意興隆的福聚德。
就連盧孟實,雖不自賤,但念念不忘父親被辱氣絕的遭遇,一心想擺脫“五子行”被人輕賤的處境,從心底里不也就承認了自己的出身卑微嗎?盧孟實作為“五子行”之后人,免不了自己的人生凄涼與無奈。但同時人生凄涼與無奈的品嘗者,客觀上卻成了讓別人品嘗凄涼與無奈的始作俑者。盧孟實需要玉雛兒,卻心底里蔑視玉雛兒的煙花女子身份。從這點也可以看出盧孟實身上的矛盾,他既想讓“五子行”的人提高社會地位,而內心卻還是看不起出身更低下的風塵女子,這種矛盾源于盧孟實對玉雛兒地位的偏見。盧孟實自認為通過打拼,已經是成功的商人,甚至可以擺脫自己先人“五子行”的卑賤身份,但面對玉雛兒一聲辱罵泄露了他內心的秘密,他對玉雛兒的出身始終無法釋懷。玉、盧悲劇的根源在于玉雛兒八大胡同的出身。這種出身就把一個女人終生釘在了恥辱架上,周圍惡毒的言論就像一張無形的大網代表了社會的價值審判。為什么常貴能說會道,能看穿各種人的想法,卻幾十年了都還是個堂子?玉雛兒多才多藝,做得一手好菜,卻還摘不掉別人對她的有色眼鏡?有個男人,他出身卑微,雖有經天緯地之才,卻因為社會對地位的偏見而使他半生不得志。此后他便作為奴隸,像貨物一樣被交易,干著喂牛養馬的活,這樣的社會地位還能更低嗎?他就是百里奚,最后秦穆公花了五張羊皮“買”到了這位已年近七十的賢才,不僅沒有瞧不起這個地位卑微的奴隸,而且拜他為相,百里奚被埋沒的才華終于有用武之地。在他輔佐下,本是落寞小國的秦也完成了第一次騰飛,躋身春秋五霸,為秦始皇一統天下奠下了扎實的基礎。“舜發于畎畝之中,傅說舉于版筑之間,膠鬲舉于魚鹽之中,管夷吾舉于士,孫叔敖舉于海,百里奚舉于市”,一個人的出身,并不會注定一個人永遠暗無天日的命運。倘若常貴和玉雛兒能在福聚德沒有被歧視而發揮他們更大的作用,那么福聚德也許可以長久不衰地發展下去。誰又能說,這份對地位的偏見不是福聚德衰敗的原因之一呢?
“饑則附,飽則翱;燠則趨,寒則棄,人情通患也”,中國自古就有“趨炎附勢,人之常情”的偏見。“愛富”對一個店鋪的經營來說自然是理所當然的,哪個店鋪不希望有錢人能來自己店鋪消費,消費了的就是上帝。可過分地趨炎附勢,卻會讓店鋪的經營變得被動。
“愛富”沒有錯,“嫌貧”卻是福聚德犯下的一個大錯。克五本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哥,吃遍北京城各種山珍海味。這等富貴之人自然是福聚德殷勤的對象,常貴、子西等人也是熱情迎送,獻上最好的待遇和馬屁。可之后克五被抄家,窮困落魄得只能來福聚德討吃,可此時卻招到福聚德上下的不待見,每次到福聚德都是被趕著出去。長此以往,克五懷恨在心,帶著盧孟實沒有打點好的稽查隊找上了福聚德的麻煩。雖說克五已經消費不起福聚德,但若是福聚德以禮相待,而不是拳腳相向,也不會產生這樣的后果。最后盧孟實被帶走那一刻,也正式宣告了福聚德的衰敗。“君子敬而無失,與人恭而有禮,四海之內皆兄弟也”。今日你無禮相待的失意之人,待他得意之時,你想奉承可就不容易;今日你以禮相待之人,可知他無失意之時?做人尚且如此,做生意則更需要靠交情。開店如福聚德的,就應該有長遠的眼光,每一個人都可能是你潛在的客戶。如果一味地嫌貧愛富、趨炎附勢,等富貴者不再富貴的時候,掌權者不再有權的時候,那生意肯定會一落千丈。更何況那是個新舊政權交替的混亂年代,那些腐朽的老權貴者們,都在不斷被擊敗。等到那些曾經被他們奉為“上帝”的“富”都不在的時候,福聚德的生意又該何去何從呢?正是因為這種“嫌貧愛富”的偏見,加上一味地去趨炎附勢,才讓那些消費者一個個變成“克五”之后,福聚德的客源才慢慢地減少,從而走向了衰敗。
那些與社會發展違背的腐朽文化確實是在被社會所淘汰,可根深蒂固在民族基因中的那些世俗的偏見卻是從小就被灌輸,而且一代代“繼承”下來。就像我們從小就被灌輸著:“不好好讀書,以后就得去掃地端盤子”,于是那些清潔工、服務員就被慢慢在孩子印象中定位成了社會地位低下的“下等人”,而長大后就會有一種地位優越感,那些對待“下等人”的無禮傲慢也就會隨之而來。生活在“福聚德”時代的人們現在大都已經老去,可是活躍在中國人精神血液中的文化基因又有多大的變化?“傳內不傳外”的世俗、對職業、地位的偏見是否含有現實的警示意義?我們應當如何改造祖傳的“三間老屋”,如何認清面臨的種種危機,以使“時宜明月時宜風”的美夢成為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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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20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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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0125(2016)12-0027-02
張飛飛(1990-),女,浙江省瑞安市人,上海戲劇學院2015級碩士,研究方向:中國話劇史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