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肉給老婆

亦諾

前往美國的行程剛剛確定，布朗的電郵緊接著就跟了過來，說他已經在洛杉磯的家中備好了獵槍與美酒，只待我登機當天，到自家山上打新鮮的火雞給我接風。

布朗是土生土長的美國人，50多歲的他風趣幽默，已經是兩個孫輩的祖父。那日，賓主剛剛落座，小布朗就調侃他爹：“哦！上帝！好久沒吃到這么新鮮的火雞，都忘了什么滋味了！”然后，又笑著回頭對他媽說：“媽咪！我今天打獵時看山上的火雞越來越少了，是不是都被老爸打來偷偷給您吃啦？”布朗太太笑而不語，倒是布朗先生大義凜然地接過話茬：“那是自然！我養的雞，不給自己老婆給誰吃？”言畢，大家都笑起來。

“哦！我的口水都要流出來了！”5歲的邁克和7歲的蒂娜早已抵不住美食的誘惑，對大人的談論失去了耐心。于是，布朗先生從烤箱中取出火雞，開始分食。

“這是Gevin最喜歡吃的雞腿！”他把雞腿肉放到我面前，側轉身對著他的太太，“最好的雞胸肉，要給我親愛的老婆！”接下來，他隨意切了一些放到自己面前后，將剩余的火雞交給了兒子。小布朗接過火雞，夸張地用寶石般的藍眼睛上下搜索，很快撅起嘴巴故作生氣狀：“老爸，真是太過分了！您把火雞上所有的好肉都給了您老婆，那我的老婆怎么辦？難不成要她啃雞屁股？”“你這可惡的小子！你這可惡的小子！看我不打爛你的屁股……”老布朗起身欲作懲罰狀，一家人再次笑作一團。

為什么要把最好的肉給老婆？

在中國，最好的肉，往往都是先給那些代表著未來和希望的孩子，然后是家里的頂梁柱——老公，最后才是那個自己舍不得吃、家人在關鍵時刻又容易忽略的太太。況且，在中國人傳統的觀念里，只有那些為家庭全心全意、無私奉獻的太太，才是令人尊敬和愛戴的。可從布朗太太一臉幸福地享受雞胸肉的坦然里，我們很難把她與想象中的祖母、母親以及太太的角色相聯系。在我們的觀念中，這樣只為自己而不考慮大局的女人，哪能有幸福的婚姻和美滿的家庭嘛，可事實顯然不是如此。

用餐完畢，我與布朗在莊園中閑逛，提到他的婚姻，也說出了自己的疑惑。他聽后，哈哈大笑：“從父親那一代，我接受的便是老婆至上的家庭觀念，就是把最好的肉給老婆！”“哦？”見我還是不解，他繼續道：“在這個家里，誰是最辛苦的那個人呢？老婆！她既要忙工作，還要忙家務;既要照顧老公，又要照看孩子，難道不應該最先被愛與呵護么？在這個家里，誰是最值得尊敬的人呢？老婆！她總是把家庭、孩子、老公放在第一位，時時處處以我們為中心，習慣性地忽略自己的感受，作為愛的付出者，她不應該值得我們尊重么？這個世界上，誰是最愛你的人呢？老婆！你生病，她照顧;你難過，她痛苦;你快樂，她才開心！她是這個世界上第一個與你同甘共苦的人，這樣的人，難道不值得我們將世界上最好的東西雙手奉上么？”

布朗的一番話，讓我憶起多年前，我的局長姨丈癱瘓在床時的場境。初次踏進姨丈那所設施齊全且要價不菲的高干病房里，最難忘的是姨丈因病痛而急待安撫的可憐面孔，以及姨媽對丈夫的淡漠和不屑。可熟悉他們的人沒有誰會責備姨媽，相反，卻個個為她叫屈，畢竟姨母辛勞了一輩子，卻從沒被姨丈待見。

在中國，有多少人繞進了人性的怪圈？一天又一天的辛苦，期盼的，是下一代再下一代的平安幸福;一年又一年的付出，得到的，是子子孫孫一次又一次背影的辜負。我們自以為目光足夠遠、足夠亮，卻從來沒有讓眼睛的余光，片刻停留在那個最愛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