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北方

率先拋棄了以公益為先的原則的,不是老百姓,他們只是跟隨者。民之所以變“刁”了,是因為一些官率先失去了公心。
刁民這個詞,特指那些讓人頭疼的老百姓。這個詞很少聽到,官員更是不敢使用,因為政治上不正確,誰敢這么說誰會被罵死的。
大家都不提,就意味著這個現象不存在了嗎?當然不是。已經開工的工地,坑都挖差不多了,中間孤零零立著一棟房子;路已經要完工了,路中間戳著一棟房子,把六車道逼成兩車道。之所以有人當“釘子戶”,無非是要求高補償,但能把情況推到那么極端的地步,要價肯定是有過高的問題。把制造這種現象的人稱作“刁民”,并沒有什么不妥。
這是顯現的刁民,還有隱形的。比如,一個地方有了拆遷預期,立即像下達了動員令,當地居民無不加蓋房子,不能蓋房子的地方也要種上樹。這并不是建設,也不是發展生產,因為一開始就是為了拆掉毀掉的,目的只是在拆遷時得到更多的補償款。
從“刁民”的角度看,他們都是理性的,是市場經濟合格的參與者。可是,跳出特定主體的立場,從全局來看的時候,就會看到一個巨大的非理性的泡沫。過高的拆遷補償制造了一個食利階層,進一步推高地價,把壓力轉移給城市化的后來者,進而使社會結構更加畸形化;為了獲得拆遷補償而進行的建設,造成了巨大的資源浪費,城鎮化這么多年來,這樣的浪費一定是個不可想象的規模。
我們問刁民是哪兒的,其實是問這種非理性的局面是哪兒來的。
可以肯定地推斷,城市化進程的最早一批拆遷戶,今天一定是窮人,一定覺得自己當年被欺騙了。道理很簡單:在兩種體制轉軌開始的時候,知道將來要怎么干的,是官員和接近官員的商人,他們已經盤算好經營土地賺錢了,但仍會用過去的方式來征地,因為成本低,才能導致利潤高,這是理性的;被征地的一方則仍以為過去的規則有效,相信政府征地是為了公共利益,相信政府會給自己妥善的安置。結果,他們會發現自己被欺騙了。
這只是極其簡單的推理,實際的進程肯定更加復雜。總之,一旦有人發現經營土地的奧秘,認識到某些地方政府也成了利益的主體并且跟開發商坐到一條板凳上去了,那么自然會改變行為模式。既然被排除了分享土地開發收益的權利,有什么理由不提前多要一點呢?
率先拋棄了以公益為先的原則的,不是老百姓,他們只是跟隨者。民之所以變“刁”了,是因為一些官率先失去了公心。與此同時,政府的機會主義行為方式進一步鼓勵了“刁”的行為,誰鬧得厲害,誰得的多,自然會催生“刁”的競爭。問題是,地價的暴漲像是一場沒有盡頭的游戲,昨天看似足夠高的補償,今天看可能就低了,這會進一步成為刺激老百姓行為選擇的因素。
刁民其實也是有代價的,那就是放下斯文,丟棄臉面。然而這已經變成了一個錢才是王道的社會,要斯文還是要實惠,讓人如何選擇?這樣的社會生態,既扭曲了結構,也破壞了風氣。對政府而言,既制造了社會問題,也失了民心。
如今已經到了必須收拾人心的時候了。既然要收拾人心,就要知道人心失落的真正原因。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對老百姓而言,柴米油鹽的日常小賬當然是最重要的事,但老百姓心里也是有本大賬的,你跟他算小賬,他就跟你算小賬,你算大賬,他自然也會算大賬。
大家都理性,得到的結果是集體的非理性;大家都不要那么理性,才能收獲集體的理性。從誰開始當傻子呢?自然是政府!
人心不是錢買得到的東西。唯有持公心者,才能得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