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博物院談及《左傳》
從獸面紋上找困獸猶斗的表情,
我眼鏡的倍數貌似小了。
到處是生銹的時間,戴過的面具,
我自魯國來,卻再也回不去。
據說,彼時就有了一種獸皮面具,
以掩飾,讓人恥之的謊言。
表象多數是誓,不得不信服,
間或化在酒里,醉了情商高的人。
斷劍的寶藏一旁就置著酒器一一
蓮花壺,方壺,云紋銅禁,
振展欲飛的翅膀。飛翔吧,借助酒。
禁,你知道嗎?意思是坐在
案子邊反復談飲,以至使云霧升騰。
這多么神奇,一些面具緣此受用、
沿襲,甚或干脆化作人的臉,
狼子野心地制造莫名事端。
恥之的人,再也忍受不了這種
會盟與征伐了,扯下面具,
草舍歸隱,抑或不懼一生的流亡。
“扶桑,玄鳥,馬,小吏,”
真實的事物里飽含著冷暖,
我們的詞賦予各自表情。當我們
從《左傳》里出來的時候,
我和我的車,又當了一回東道主。
十字梁交架的會館檐角
在這小城居住三十年,第一次來這里。
但時間褪盡顏色。
劉繼增告訴我,碑文全無。
這等同于給了我沒有二維碼的空茫感。
殘片脫離它棲身的根源。
指定有一個帶氈帽的人,一個披蓑衣的人;
光鮮的人,躲藏的人
——意思是不同的人,在相同的時間,
宴饗,看戲。
我從窄門溜進,想看個究竟,
十字大梁交架的檐角下,
幾片蛛網飄搖著,收走了戲樓上的余音。
雕花、雕刻,像默片電影。
不見趕路的人一一
這中途之院,還原中途人的自由之身,
外邊的世界沒有誰說得清。
遺憾的是停留總是有限。
“去更遠的地方,我們恐怕不能應承。”
這讓我忍不住向外邊望過去一一
河沿,樹,不同的高樓,車輛飛馳;
一個騎白行車的白帽人;
一對戀人不顧汽笛聲地擁著啃著。
這只不過瞬間,貌似什么都沒發生。
風吹過街角
居住了三十年,我依然深愛這懶散的街角。
在郊外,不再有風清揚,我在時間的嘹望里,
我只想要風吹一下,頭發吹亂。穿過很長的街道折回。
南街的古建筑在我停下腳時,
有許多琉璃瓦,攜裹著眼睛發出異乎當下的光,
普照文奎樓、孔子廟的蒼涼。
一道街的墻上有半脫落的文字在呼吸著時間抹掉的無限事。
柏樹行不見了柏樹,時代忙于拆遷與建筑,
人們流水般走過,久了也懶得詛咒,甚或記憶
一個城緊箍的這一片景天。
在這樣的地方很容易暗捻著身體里的疑問尋求一塊磚的來路,
四根柱子上的石圖案不知道激動過沒有,
它是寂靜的,深居的那種寂靜。
我擦了擦鏡片,每個人在這上邊都能找到對應的圖愿。
我只是站一會兒,
在出口處瞟一眼后邊的老校區一一我早年讀書處,
風吹來,這時很卡夫卡,檐角的風鈴搖我。
杯中酒
杯中酒作用于你的并非
策身體的反,讓你放浪形骸。
但確實給你劇變,個人革命演繹
沸騰的大海。對手活躍起來了,
在旋轉,不知道在哪里,
說話的不只是嘴,石頭長出翅膀,
放肆的熱情淹沒星光。
對,必須說到熱情,給酒燒的,
這都不是錯。其實對手就是
你自己,身體給身體出彩,
會不會醉不重要,想不想醉就有了
諸多假設。假設你有一個
真實的心,一開始就醉了。
酒一直升溫的,到77°也未可知,
身體里的歌唱是必須的,醉是
必須的。相對于緊張的生活,
小酒杯的小招呼,勝過圓月上的
嫦娥。這不是給酒以贊美,
你記得某個宴會嗎?比酒量
你敗的很慘。那意思說,壞的
是動機,悲哀的是那些局。
戴面具的人不會忘情于他的杯子,
魅力和諂媚,顛倒了世態。
你的眼力在這種諷刺面前
不近視吧?對手依然是自己,
飲者何其多,你只是你的容器。
畫中人
一一與藍藍、羅羽、雪封等諸友看英國美術300年畫展
阿波羅在他的神話里給群獸
彈琴。山羊和麇鹿,這時乖巧地,
與獅子親近。我看了一會兒,
有些恍惚,更驚覺于我不是畫中人。
他的天空不是我的,那濕潤的
飽含水分的天空,光線穿過空洞
射下來。光譜上的靈魂
散發的無邪的情感……他是游離的
音節,我是無辜的盲人一一
我的眼睛從來沒有這般世界,抑或
我的天空被另外的空洞遮蔽了。
我必須換個角度,一個人的故事
也是我們的,而他的自然,
未必打破現實的固鎖,我們在經歷著。
但這的確刺激了我。這些呼吸的
畫世界。還有對死亡的冷漠一一
那個被圈子所NO的人,
他用炭灰讓自己縹緲成一個搖蕩的
未來。我不清楚有沒有一種未來,
將死亡搖醒。畫里的風
抵擋不住畫外的沙塵,而依然在
顧自純粹地吹送。這讓我
在一個變灰的世界里,有理由
去說?;虿徽f,請簡單地
給我暫時的安寧。我是我的靜物。
靈泉寺
泉水是喝不上了。還在蓋。
石階是翹起的甲板,上與不上,
都擱在那兒了。空山
開始在現實的風箱里渦旋。
你是否注意了?侯爵夫人的
小藍皮書這時不轉載我的一一
貧乏之城一一有個性的臉,
貼上了沒個性的標簽。
我躲在我的貧乏里,念歪經。
后邊的山,叫鳳凰山,
能上去就上去,反正也沒有
鳳凰從人間逃掉的本事。
說這話時,碎白花在酸棗棵旁
翻白眼,針刺沒有真刺,
天池旱成草池,我在我的盲目
里看見一個五十歲的男人,
他坐在那里,和我談一一
時間的滑坡。一個時代的
相似性等同于事件的趨同性,
一個地方的故事在另一個地方
發生,法則是自然法遇見了
爬山虎。他的痛未必不是我的
痛,有效性現在轉給了你。
注:貧乏之城出自里爾克的哀歌
透骨草
透骨的僅是一種涼嗎?親者
反疏,一塊石頭把另一塊石頭
當靶子。這意味著你性子急,
意味著時代的骨節炎傳染了你一一
瘸腿、嘴不正,做偏狹容器。
我感到悲哀!說悲哀是一種矯情,
我知道,透骨草救不了你。
上山去,是去見識一種開闊,
去學會把事物看輕。
看到那些梯田了吧,那層次感
在薄霧下也廣大。這不是
安慰。安慰即妥協。
不妥協又怎樣呢?透骨草
在我手里,透骨涼不緣于山風。
我早已習慣了散漫和看云,
正如你習慣了享用你的名利欲,
習慣了你骨節炎里的癢。
沒錯,這是你神秘的秘密,
不是我破解的,你的病癥也不是
泄密者。你給自己擺云梯,
像一節節的骨頭在懸著。
能上得去嗎?透骨草在看,
它喜陽,它想移植到你的骨子,
你卻嗜陰。我撫了下扎手的胡子。
湖水,或一個人的反光
你并非池中之物。湖水的反光
在細浪里有了另外的假設。我剛說到
偏僻,像隱者的院子。
相信你,在這里,或者不在這里
都會親身經歷一首詩一一
救贖是以后的話題。下午茶沒有結束之前,
還可以說到孤獨,但這不是問題,
你沿著一條小路往前走,小路上沒有人
一一或許所有的路上都沒有人,
你是你的知音。杜甫說“百年歌自苦,”
現在這話釋放滋味,當然非
音樂咖啡。你在你的樂音里,聽見
自己以及另一個你一一
一個人知道了應該干些什么或記下什么
那一定是摸到邊界的人,
你在你的湖水上,在你的偏僻里反著光,
孤獨這時是你的自由。下午,
雨下著,從一個省到另一個省,替你旅行;
夜晚,你在一種單調里寫下它,
真,又非真。那恒定的湖,
遠看,像一面和神秘有關的鏡子,
這么說吧,它的反光里折疊著你的未來。
何時何地
油畫中。車過下洼,暗影和橋,出現了
折疊的水域,鏡子。你照
你的清澈一一沒有什么比清澈更具酒力,
相對于一個幽暗的時代。
春風長,杏花第一個躍出禁閉。
我傾向于簡單即美。偏隅值得來點贊,
像贊美你,遠離漩渦里的勢力。
這已不同于旅行,或許
相當于,自由約會了寬闊。
在我的國度,人們僅是劇中演員,
背景顏色很深,關鍵是拍攝經常被攪
一一我的壓力山大!
我常看著一列列火車馳遠,馳向群山……
我看一下你的片子吧一一石頭
在水中如同一個生命,它搖動一一
這是你拍的吧。生命這時在你眼里復活。
不需要什么人念咒驅邪,河在流,
魚在游,我喜歡你的耳語,
可是你要是大叫也無妨,在我們的畫板上,
下午茶,換成了,咖啡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