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學告訴我們:“文化”比“文明”要古老得多
考古學是用地下發掘的實物資料研究歷史與文化的科學,為此,長期以來,“考古學文化”的發現和研究成為考古學家的重要工作方向。但是近些年來,在考古學界不僅有“中華文明探源工程”這樣的重大課題項目,而且中國考古學史上三位最著名的考古學家——李濟、夏鼐、蘇秉琦,都寫過有關中國文明起源方面的著作。據統計,考古學界發表的有關文明起源的文章、著作達百篇(部)之多。那么,在考古學中,“文化”與“文明”究竟有什么差異?兩者是一種什么關系?
關于“考古學文化”,至少從19世紀后半葉開始,先后經過米勒、舒哈爾特等學者的闡發,到著名考古學家柴爾德先生的筆下,已形成基本的概念。1959年,夏鼐先生發表《考古學文化命名問題》的文章,自此,“考古學文化”的定義日益成為中國考古學界普遍認同和使用的理論,并指導著中國的考古學實踐。而什么是“考古學文明”,則未見有嚴格的定義,其考古學的內涵也是由柴爾德先生最先認定,即有城市、文字、國家等十種要素的構成。不過,考古學界研究文明起源問題時,一般都認為“文明”是指“國家”形態的誕生及其相關考古學證據的出現。
其實,在不同學科的視野下,有關“文化”的定義實在太多,有的學者認為在400種以上。不過,無論是什么定義,包括考古學在內,對“文化”而言應該都有個最基本的底線,那就是“文化”是由人創造的,在人能夠創造“文化”之前,地球上是沒有“文化”這種東西的。從廣義上說,人創造的一切都是文化,中國的辭書上就是這樣說的,廣義的文化是“指人類在社會實踐過程中所獲得的物質、精神的生產能力和創造的物質、精神財富的總和”。我們可以換一種表述:文化是人類本著自身發展的需求而創立的第二生存系統(第一生存系統是自然系統,第二生存系統是文化系統),是人區別于其他生物世界的本質表現和根本能力,是人能夠不斷從低級走向高級的動力所在。從這個意義上說,目前所知人類最早的文化證據是打制的石器,它出現于300萬年前左右的非洲,而今天中國境內發現的最早的打制石器是200多萬年前。
無論如何,人類的“文化”之誕生至少已有二三百萬年以上。人類文化的進步也伴隨著人類自身的進化,從300多萬年前的舊石器早期到1萬多年前的新石器時代早期,人類終于走出了狩獵、采集的最古老的文化時代,而進入發明農業、畜牧業乃至制陶業等先進文化的時代。
考古學視野下的“文明”誕生于何時呢?按照考古學的證據,至少大約要到五六千年前才在地球上局部地域出現,如西亞的兩河流域、北非的尼羅河流域、南亞的印度河流域、中國的黃河與長江流域等,為此我們稱之為古巴比倫文明、古埃及文明、古印度文明、古中國文明。而且,隨著考古學研究的深入,人們發現,如果以文字、城市、金屬等作為文明出現的標志的觀點,中國甚至到了距今3400~3100多年間的商代殷墟“甲骨文”出現時才能稱之為“文明”。為此,考古學家對“文明”的判斷標準產生了質疑,這才會出現考古學視野下“文明多樣性”問題的討論。比如中國文明或東亞區域國家形態誕生的時代并沒有文字,甚至也沒有成熟的大面積的金屬冶煉,但是卻有著巨大的設防城市以及復雜的城市分級聚落系統和社會系統。當然,這種東西方不同的“考古學文明”模式也是建立在不同區域原有的更加悠久的“考古學文化”多樣性之上的。
不過,無論怎么說,放眼全球,我們可以肯定地說:
第一,人類“文化”的歷史比“文明”的歷史不知要長多少萬年(至少長300萬年以上)。
第二,“文化”是“文明”誕生的基礎。人類不同區域存在的不同的“考古學文明”模式是建立在此前各相關區域更加古老的不同的文化傳統之上,是文化多樣性決定著文明的多樣性,當然這兩種多樣性的共時性與歷時性的關系問題則更加復雜有趣。
第三,文明誕生之后,它可以利用國家“政治”的力量促進文化的變革,但它不能改變文化對文明延續所發生的基因性、根脈性、底層性、持續性、特質性作用。甚至是某一“文明”即某一國家消失了,但其文化或文化的某些要素都還存在并被繼承,這在考古學上有太多的證據。這表明,“文化”的生命比之“文明”的生命要更頑強,更堅韌,更持久,而這種沉深的生命力應當與“文化”比“文明”要古老得多有直接關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