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勛田
(作者單位:三峽大學文學與傳媒學院)
《踏血尋梅》:香港奇案片的一次無意變奏
鐘勛田
(作者單位:三峽大學文學與傳媒學院)
《踏血尋梅》的導演翁子光借一宗奇案,以其獨立電影精神和人文情懷揭開現代城市光鮮亮麗的遮羞布,窺探人性的幽晦隱秘,卻也無意中在奇案片的敘事結構、人物設置等方面進行了一次具有一定開拓性意義的實踐,為奇案片在新語境下的發展提供了一個方向。
踏血尋梅;奇案片;類型電影;變奏
回顧第35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引人矚目的影片一定是《踏血尋梅》,獲得12項提名,并最終獲7項大獎,一時間風頭無量,熱議如潮,許多人相信香港電影正重煥新生,恰如該片攝影指導杜可風在頒獎禮上所言:“這部電影是香港電影新的開始。”那么這部影片對于香港電影而言究竟意義何在?
《踏血尋梅》在犯罪、懸疑的類型標簽下,以人文情懷觀照了挾裹于社會變革之中的底層人物,為觀眾呈現了一個“無聲冷漠的香港景觀”,就本質而言,它算不上純粹的商業類型電影,但這樣的非典型“類型電影”卻可以為類型電影創作帶來新的啟示。
從題材內容來看,可以將《踏血尋梅》歸為奇案片。奇案片的稱謂本是從邵氏1976-1977年推出的五部《香港奇案》系列轉化而來,這一類型在香港電影的類型圖譜中別具一格。這類影片多以發生在香港的兇殺、強奸等真實案件改編,詳述案發經過,以博人眼球。1988年香港電影分級制的制定,為奇案片的發展提供了市場空間,奇案片在90年代前期大行其道,極盡血腥暴力之能事,代表作有1992年的《羔羊醫生》和1993年的《八仙飯店之人肉叉燒包》等。
改編自2008年王嘉梅命案的《踏血尋梅》,對于援交、碎尸等案情細節的呈現,無疑使它具備了明顯的奇案片表征。如果從奇案片這一視域觀照《踏血尋梅》,會發現它對奇案片做出了重要的類型創新。
在奇案片的早期形態中,大多按照案件發生、發展的時間先后順序來進行敘述,敘事重點在于兇案鋪陳描繪,而對案件偵破、案犯伏法僅在片尾一筆帶過,或用數語旁白點明警世之意。對于一個案件的簡單鋪陳無力撐足一部電影的常規時長,《香港奇案》只得借助兩三個獨立的案件短片湊成一部影片,一連五部均是如此。
到了《羔羊醫生》則以倒敘開篇,在案犯審訊中以插敘重現案情,《八仙飯店之人肉叉燒包》加重了警匪較量的戲碼,這兩部代表作糅雜了更多的類型元素,在敘事上較《香港奇案》系列有較大突破。
而《踏血尋梅》打破了奇案片的常規敘事模式,在開篇不久案件真相大白,真兇自首坦白,導致影片懸念全無,但導演另辟蹊徑,設置一執著警察探尋命案發生的原因,成為影片新的敘事懸念。在結構上,影片以“尋梅”“孤獨的人”“踏血”“看得見風景的房間”等幾個主題性的段落章節結構全片,各段落標題之間并沒有嚴格的線性敘事邏輯,分別以不同人物為主角來多角度表現案件的前因后果,如“尋梅”主要敘述旁觀者臧Sir對案件的處理,“孤獨的人”主要敘述王佳梅來港后的經歷。在臧Sir探尋命案發生原因的過程中,也是通過探訪不同人物來多方面立體化地呈現事件真相以及人物際遇,如王佳梅的姐姐、母親、繼父,丁子聰的損友“神童開”等,王佳梅的聊天記錄更是進入其內心世界的一把鑰匙。在姐姐眼中,王佳梅是不開心的,在母親眼中,王佳梅是不懂事的,在姐姐和母親的回憶中,我們看到了一個單純的少女是如何慢慢在社會環境中發生令人心痛的變化。這種多角度立體化的敘述能夠使人物突破臉譜化的單一形象而顯得豐富生動,也使影片沒有流于案件重現,表現出現代社會環境下底層人物的生存狀態,開掘出復雜的人性,導演翁子光借此完成了他追問“這件事為什么發生”的較深層次的主題表達。
奇案片為博人眼球,會一味突出感官刺激,不斷地制造、夸大血腥暴力場面,如《羔羊醫生》不惜筆墨描繪林過雨一邊學狼叫一邊猥褻尸體的變態行徑,《八仙飯店之人肉叉燒包》表現分解尸體,制作人肉叉燒包的詳細過程,奇案片的關注重點往往集中于此。同樣以真實案件為藍本的《踏血尋梅》,則是根據“深究案件發生原因”這一主題表現而進行適當想象和改編,弱化處理血腥場面,如丁子聰分解尸體的一些鏡頭是隔著玻璃拍的,對于尸體的鏡頭呈現大多采用藝術化的光影處理,并不像《羔羊醫生》和《八仙飯店之人肉叉燒包》使用寫實性鏡頭直接表現。
奇案片對于身體暴力的書寫并不僅限于案犯行兇,警方對案犯的刑訊逼供也在片中占有不少篇幅。《八仙飯店至人肉叉燒包》《羔羊醫生》都花了不少時間描述警方刑訊逼供的過程以及采用的各種手段,如用鋼尺抽打腳掌,隔著電話簿用錘子捶打兇手等,案犯常常被折磨得不成人形。這些場面不僅帶來了視覺沖擊,也滿足了觀眾“以牙還牙”的心理需求——案犯所受折磨不過是罪有應得。這類場面在《踏血尋梅》中也做了淡化處理,僅僅在審訊“神童開”時有所間接表現,只用兩個鏡頭交代出毆打的事實,一個鏡頭是“煙鏟”將“神童開”踢翻在地,另一個鏡頭是“煙鏟”負傷走出審訊室,對毆打的過程略過不表。
《踏血尋梅》中對于暴力的處理并非
為突出視覺奇觀與感官刺激而過度渲染,而是根據主題表達有節制地進行呈現,更多地去強調人物在社會環境中的變化,體現著社會責任感和人文情懷。追求物質的王佳梅在被所愛的恩客拋棄后厭世求死,丁子聰舍命成全,并以“不想佳梅是人”為由將其剝皮剔骨,匪夷所思的劇情,讓觀眾更多地去關注、思考人物際遇與行為動機之間的聯系,進而發現年輕一代在這禮崩樂壞的時代中如何被毀掉。
女性角色在奇案片中是非常重要的一個因素,說它重要并非指它在敘事和主題表達的意義,而在于它是一個重要的“看點”。奇案片中的女性始終是一個物化的對象,這種物化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一是在對于女性身體器官的直接表現,如《羔羊醫生》中林過雨對女性器官近乎癲狂的迷戀,不僅拍攝照片還制成標本存放家中;二是片中的女性多是單純被害、不能做出有效反抗的“待宰羔羊”。《踏血尋梅》的女性角色卻非如此,王佳梅的形象被賦予了豐富性,并非是作為一個物化的“看點”,夢想破滅后的無奈、物質生活中的迷失、戀愛中的沉迷,失戀后的痛苦,瀕死時的笑和淚,讓觀眾看到了一個鮮活的、具有主體性的王佳梅。豐滿的人物形象,更能引起觀眾同情與深思。
導演翁子光借一宗奇案,以其獨立電影的精神和人文情懷揭開現代城市光鮮亮麗的遮羞布,窺探人性幽晦隱秘,卻也無意中在奇案片的敘事結構、人物設置等方面進行了一次具有一定開拓性意義的實踐,為奇案片在新語境下的發展提供了一個方向。
在商業語境下,翁子光仍然保持關注現實,嚴肅表達的誠意和態度,令人欽佩。但一宗慘劇的發生實際上有著多重原因,并非能用孤獨、疏離感、價值觀等標簽來簡單地應對,翁子光為突出主題表達而進行的改編,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到了影片反映現實的廣度與深度。改編自2004年天水圍滅門慘案的《天水圍的夜與霧》或許可以成為一個參考的樣本。《天水圍的夜與霧》同樣是反映社會底層的移民生活,導演許鞍華對于現實的表現則顯得較為徹底,她讓我們看到了過埠新娘的無助、社工的無知、警方的無情,其最終指向是政府的無能和制度的不合理。
近年來,凡言及香港電影都會談論到“本土性”“港味”,究竟何為“本土性”,一批香港導演用他們的理解各自做出回答,一時間香港影院涌現出了一批三級片,宣示著他們所認為的“本土性”就是三級片,在這種片面觀念下做出的電影實踐招致了評論界的批評。香港電影如何在傳統類型領域進行開拓,以表現出香港電影本土性的實質,《僵尸》《踏血尋梅》《樹大招風》《寒戰2》等一批優秀影片預示著部分香港導演已經邁出了頗具意義的一步。
[1]小玄兒.《踏血尋梅》導演翁子光:我關心的是這事為什么發生[EB/OL]. (2016-04-08)[2016-09-28]http://www. jiemian.com/article/603017.html
[2]梁偉怡.奇案片與意識形態國家機器——從福柯的觀視談起[J].知識分子論叢,200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