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言

白航

一名美國記者在阿富汗北方被塔利班綁架，使館方面經過多方斡旋，最后對方同意談判，條件是大使必須親自到北方去談。警衛部隊要求大使不要去，大使說：“我不去的話，同胞會死的?！?/p>

警衛隊長告訴他：“你去的話，咱們都會死。我有職責阻止你進行錯誤的行程。”

大使請隊長坐下，問：“你們是第四批過來保護我的部隊，你有沒有納悶過為什么我一直申請在這么危險的地方工作？你知道第一批有個叫肯的狙擊手嗎？我跟你講講他的故事，你再決定我去談判到底是對還是不對，好嗎？”

那時，美阿戰爭正酣，塔利班節節敗退，揚言要不惜一切代價暗殺美國大使，之前負責保護大使的是一支常規部隊，現在形勢陡變，部隊決定成立一支包含多方精英的警衛部隊，執行保護大使人身安全的任務?？蠀⒓舆^伊拉克戰爭，狙擊戰果全美第一，和他一起的還有爆破專家等，他們一伙人經過一個月的磨合后，來到了大使身邊。

肯沒把這次阿富汗之行當回事兒，但是來到后的第三天，嚴酷的現實給他上了一課。那天清早，大使沒有出去，肯在營區跑步，爆炸聲在營門外響起，巨大的沖擊力摧毀延綿幾公里的防御工事，又將肯推倒在地，肯只覺得骨頭幾乎被震碎了，黑煙騰上半空，夾雜著鮮紅的火珠下起滿天火雨。肯吃痛起身跑回房間，提槍來到狙擊點，爆炸地點濃煙滾滾，透過狙擊鏡掃視了很久，除了被炸碎的街道和戰友外，沒有射殺的目標，能在這兒出現的，除了死神，不會有活人。

爆炸原因很快查了出來，塔利班把一輛油罐車偽裝成北約運輸車，車里又塞了炸彈，準備孤注一擲混進軍營炸死大使，只是關卡森嚴，露餡后，司機毫不猶豫地引爆汽車，造成了這起驚天爆炸案。

因為嚴苛的形勢，美國駐阿使館是建在軍營里面的。事后，塔利班發出聲明，除非大使一輩子不出門，否則只要他離開軍營，塔利班將傾其所有，也要完成暗殺計劃。

肯這才發覺之前的樂觀純屬盲目。幾天后，聯合國援建的一項水利工程在深山舉行奠基儀式，大使要出席現場。警衛部隊研究完地圖，又實地勘察了一番，山路幽長易攻不易防，就算制定了看似萬無一失的方案，隊員還是心里沒底。畢竟第一次就執行這種難度極高的警衛任務，戰場局面瞬息萬變，隱藏了太多的不確定因素。

阿富汗是內陸山國，境內多雪山，警衛部隊設定了四個一模一樣的車隊散布迷霧，大使位于第三車隊，每梯隊相差五公里距離。去的途中和儀式現場都沒出現問題。在返回的路上，第一車隊行駛過重重雪山，第二車隊也順利跟上，肯和戰友坐在車里看著監控視頻，周圍并無異樣，肯稍稍放下了心。

車在拐過彎時，肯突然聽到一聲槍響，幾乎與此同時，前面大使所乘防彈車也隨之發出巨響。電腦屏幕上畫面立即鎖住了山坡一角，司機加大油門猛沖，肯將狙擊槍伸出射擊口，看了一眼屏幕確定位置：“時速多少？”他冷靜地問道。

“一百二！”司機吼了一嗓子，肯熟練確定彈道和距離，穩穩扣下扳機，電腦屏幕中的積雪突然躥出一股紅，一名匿于雪中的槍手登時斃命?！稗Z！”遠處山上炸響，滾滾積雪混著石頭劈頭蓋臉地涌下，阻斷了前行的路，頭車猛然加速想撞出一條生路，卻聽到雪中一聲巨響，后面車輛急忙剎車后退，后方又是一聲爆炸，肯知道除了打再已沒有活路了。

“為什么不進行屏蔽干擾！”隊長叱問電子干擾專家。“已經進行了……”專家咽了口唾沫，“他們用的是纜線引爆裝置，電子干擾無效……”四周響起密密麻麻的槍聲，子彈成片地撒在防彈車上引發車內共鳴，電腦專家迅速調出射擊點，肯和戰友伸出槍口，子彈有來有往在山間打響突圍戰。

肯和戰友雖處劣勢，但依靠著堅硬的防彈車和精準的電腦分析，槍不走空，一時間竟然占了上風。

但是他們心里很清楚，對方窮盡心思把他們留在這里，絕不僅僅只是槍擊這么簡單。隊長命令大使司機把車開到山巖一道狹長裂縫中去，高大的越野車撞開石頭硬生生地鉆了進去。沒過多久，兩枚火箭彈呼嘯而下擊中肯的車輛，重達八噸的防彈車被推出了上百米，隊員們在車內摔得七葷八素。

隊長大聲命令道：“下車！分散打！快！”如今汽車成為重點目標，再防彈也扛不住這重火力長時間的攻擊。隊長想的是拖延時間，堅持到援軍到來。

肯冒著槍林彈雨，跳下車跑到一塊巨石下握槍射殺。狙擊手在戰場上永遠是重點打擊目標，長長的狙擊步槍出賣了他的身份，巨石為他扛下無數子彈，但他也被困在這里，無法履行職責了。那邊，火箭彈開始向大使車輛招呼，幸好裂縫彎曲深邃，炸彈一時半會兒還傷不到大使，肯稍稍安了心。

“肯！八點鐘！開槍！”突然，電臺里傳來戰友的驚叫。

對方發覺槍炮打擊不到大使后，搬出事先準備好的油料瀑布般地倒下，準備一把火把下面的道路變成煉火地獄。肯拿出窺望鏡偵察一番后，山頂不少人正縮著腦袋向下倒著油料，肯一咬牙，猛然露頭開出一槍，火紅的彈頭擊穿油管引燃大火，火勢瞬間不可阻擋地蔓延開來，對方見狀，干脆把所有油罐全部扔下，連串爆炸將帶火的油液炸飛到更遠的地方，肯和戰友可生存的空間逐漸縮小，大火吞噬著峽谷里的空氣，不一會兒，肯有了窒息的感覺。戰友實在受不了，跑出掩體一頭扎進雪里躲避烈火，卻被一陣亂槍打死，肯躲在發燙的石頭后面，默默向上帝祈禱。

遠處漸漸傳來直升機的轟鳴聲，在最近機場待命的空軍精英終于趕到，兩架黑鷹武直掠過山頂投下幾枚航空子母彈，干脆利落地把山頂炸了個通透。飛機緩緩下降，吹散山谷里的濃煙和烈火，隊長對著無線電說：“你們要是再晚來幾分鐘，連尸體都不用過來收了！”

狙擊手一般都遠離戰場，肯雖然征戰無數，但這一次卻零距離直面了死神，想想家里的孩子，肯有點后悔學會了打槍。部隊返回后，立刻開始調查所有人，對方能精確知道大使在哪輛車里，況且在中途大使還換乘了另一輛車，只能說明有內奸?？墒呛荛L一段時間過去了，也沒找到誰是內奸，最后不了了之，只是更加謹慎了。

惡戰之后，塔利班沒了動靜，警衛部隊如履薄冰地執行每次任務，直到那次大使要赴一個老軍閥的宴會。那人是這個國家的無冕之王，有自己的軍隊甚至印鈔廠，毫不客氣地講，在這個國家里，他的話比總統還好使，想在這里工作，他的面子，就連大使也不能不給。

這次很突兀地，他邀請大使去他的別墅內共進晚餐，因為塔利班無處不在，就連政府高官或多或少都有塔利班背景。敏銳的警衛部隊覺察不太對勁，命令肯和幾人裝扮成使館人員以先行送禮物為名偵察了一番。

在別墅院內，肯看到一架高端無人偵察機。交接完禮物返回使館后，他告訴隊長：“這人有問題。”隊長問原因，肯說：“上次一戰，咱們在返回的路上，我看見高空有一只鷹一直跟著我們，現在想想，那不是一只鷹，而是這架偵察機，也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什么對方能得知大使的具體位置。”

隊長非常重視肯的想法，大使赴宴的前幾小時，隊長向部隊申請動用探地衛星偵察別墅周圍的情況。偵察結果很驚人，衛星顯示地面別墅周圍有大量武裝人員，地下有很大空間，兩輛坦克赫然藏在里面！隊長立刻建議大使終止赴宴，大使搖搖頭：“或許這只是他的常規警衛部隊，他已經在家等待了，如果我現在說不去，以后的工作別想再干了。”隊長無奈，只好將大部隊安放在別墅幾公里開外，一旦發生大規模戰斗，勝算要大很多。

肯知道，因為種種因素在別墅內不會發生什么事情，如果對方想害大使，一定會在返回的路上。

果不其然，宴會在和諧愉快的氛圍中結束，在沒有路燈的山路上，衛星顯示周圍武裝人員已經移動到四周。隊長審時度勢，命令重火力集中在人多的一側，司機只管加快車速，就算前面是堵墻，也要撞爛穿過。只可惜前面沒有墻，而是一組詭雷，開路車在一連串爆炸聲中飛上了天，又狠狠砸在地上。

后面車輛緊急制動，幾枚炸彈飛來炸毀道路和車輛，警衛隊員急忙把大使拉出車，用身體護送他到相對安全的地方，肯跑到樹林中架起槍，打開夜視槍瞄鏡，槍槍要命。其他隊員組織最大火力反撲對方，隊長在電臺中喊道：“大家堅持??！部隊馬上就要開過來了！”只是沒過一分鐘，坦克馬達的轟鳴出現在道路上，隊員急忙摘下反坦克筒組裝彈頭，只是坦克開炮的速度早了一步，兩枚榴炮彈射來，警衛部隊的火力明顯少了許多。

實力懸殊的戰斗沒持續多久，美軍趕來時，對方和坦克作鳥獸散消失在山中，肯走出樹林，自己的戰友所剩無幾，幾名犧牲的戰友渾身是血地把大使壓在身下，為他擋住了致命的彈頭和彈片。

那老軍閥帶著人馬也匆匆趕來，看著被炸碎的現場直罵恐怖分子可惡?？嫌逕o淚地看著慘死的戰友和受傷的大使，沒有揭穿他假惺惺的表演。

在醫院，肯向大使告別：“我的戰友都打沒了，我繼續留下也沒有什么意義，我已經跟部隊提出了辭職，你多保重。”大使想了半天，終于想起一個挽留的理由：“一年前，你們到來時宣誓說要用生命保護我，你要違背嗎？”肯搖搖頭：“我沒忘，正是因為我遵守諾言，才會提出辭職?！闭f完，肯站起身離開了醫院。

一個月后，老軍閥在自家門口上車時被子彈貫穿頭部當場斃命。現場沒有聽到槍聲，且周圍制高點都是他的警衛，外人根本沒有機會近身。幾經調查后，終于找到了射擊點——遠離別墅長達兩公里開外的一座山上，能在這種超遠距離一槍斃命的人，全球罕見。軍閥方面發誓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讓兇手償命，哪怕進行全球追殺。

回到美國，已經退役很久的肯接受朋友的邀請去靶場射擊，肯戴著耳套速射手槍過著槍癮，卻沒看到最好的朋友也在旁邊舉起槍，槍口方向，正是肯的頭部。

靶場突然沒了動靜。

朋友對警方解釋說自己打偏了，意外打死了最好的朋友。軍方和外交部要求警方必須還英雄一個公道。警方非常給力，沒幾天便拿著賬單來到肯的朋友面前：“一個月前，阿富汗方面通過銀行給你匯來的五百萬美元，你怎么解釋？”

幾天后，大使專門飛來參加肯的葬禮，哭得似一家人。肯的妻子反而安慰他：“我之前非常討厭軍人，但唯獨愛上了肯，你知道為什么嗎？因為他有責任心，而且遵守諾言，這樣的男人值得我去愛?！?/p>

故事講完了。

室內沉寂了片刻，大使又緩緩開了口：“上任前，我曾在國旗和總統面前宣過誓，我將用自己的所有，包括生命來捍衛祖國的尊嚴，和所有在阿富汗的同胞的人身安全。在同胞的生命面前，肯一個孤獨的狙擊手都能做到，我作為一國大使，為什么做不到守諾？”室內又恢復了寧靜，隊長站起身：“我去準備一下，隨時聽候您的調遣。”

一天后，車隊出發，帶著大使去了北方。三天后，車隊返回使館，被救出的記者在國旗和大使面前發誓：“我將會不遺余力地繼續在阿富汗工作，把這里發生的事情，把用生命在各個行業工作的同胞的故事宣揚出去，直到戰爭結束，直到和平到來！”

戰爭無情，承諾卻還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