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在等你

殷毅

喜上茶是早些年的事。或者說，當初喜歡茶器甚于喜歡茶本身。

“倒把西施壺”是我的一款入門壺。西施壺因壺柄為“倒耳”之形而得名，壺身圓潤、光滑、性感。當初為尋一把中意的西施壺，我一氣逛遍京城馬連道茶城。之后，美人肩、小石瓢、一粒珠、神燈、竹段、仿古……兩次宜興之行后，儼然一個群壺壺主。

其實也不奇怪。茶器給人的美感最直觀，由器容易入茶。

喝茶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沐手，不涂護手霜，免擾了茶香；更衣，不是非著茶服，只要寬軟舒適。用來泡茶的茶壺亦要少裝飾、少雕琢。總之，素衣素面素壺。坐定后，輕輕置上心儀的茶器。茶香未聞，歡喜滿溢。伴巫娜、伴張維良、伴冷雨、伴暖陽……此時，生活因有了一種儀式感而變得了然有趣。可以是一個人，也可以兩個人，也可以是三四個人。所謂一人得味、兩人得趣、三人得道，四個人不嫌多，五六個人則有些鬧。

鐵觀音是我的入門茶，也是我早年的至愛。用蓋碗沖泡后不急于入口，而是將蓋碗蓋兒置于鼻下，聞了又聞。附著在碗蓋兒上的茶香濃烈張揚，很是令人沉醉。

喜愛鐵觀音的日子，像愛上了一個人不能自拔。為她專門置辦一把價格不菲的紫砂壺，且專壺專用，唯恐其他茶味干擾了她的茶香。后來，慢慢覺得鐵觀音的香稍欠含蓄，如一個美人，張揚則顯得艷俗。鐵觀音最終遭致我的冷落。

如今，已喝茶多年，可謂閱茶無數。一日悶心，突然想起鐵觀音。于是重拾蓋碗兒沖泡。香氣溢出的一刻，竟有一種老朋友久違的感覺。也是，當初識了茶香，就是因為識了鐵觀音的香。鐵觀音好比一個恩人，引我走向識茶之途。這樣想時，不禁心生敬意，也生出幾許感動。

喝什么茶最好，沒有答案，就如茶溫多少，冷暖自知。喝來喝去，心就有了所屬。茶按顏色分為紅茶、白茶、青茶、黑茶、黃茶和綠茶，按發酵程度分為全發酵、半發酵、不發酵。總之，茶海茫茫，必有一款適合你。

閱茶無數，唯對鳳凰單樅茶印象最深。鳳凰單樅也叫單樅茶，屬青茶中半發酵烏龍茶類，因產在廣東潮州鳳凰山而得名。單樅茶自然花香最清高、花香類型最多樣，芝蘭、茉莉、桂花、黃枝香等。款款滋味醇厚甘爽、韻味獨特，素有“孤高奇香”之美譽。如果為茶之江湖分門立派，單樅茶給人逍遙自在、與世無爭、格格不入、香高神秘之感，屬“逍遙派”無疑。單樅茶沖泡需一個“快”字，所謂“刻不容緩”。且輕且快，如此，始能發茶香、益茶味、順茶理、盡茶情，否則又苦又澀。所以即便一個泡茶高手，面對難以沖泡的單樅茶也不免萬分小心，唯恐毀了自己的一世英名。于是，明白了一個道理：曲高和寡。

北京的夏天干燥悶熱，喝綠茶為解暑首選。西湖龍井，那是茶中君子、名士。此時，一只玻璃杯，80攝氏度左右的熱水懸空而注。瞬間，片片葉子慢慢直立起來，宛若一個個清麗的美人，一股股清香更是直人心脾。真是其形養眼，其味潤心。

這時，我會想到一個人。她叫盛美麗，地道的茶農，住在杭州西湖景區楊梅嶺的半山腰上。20年前機緣相識，那時，我還沒有喝過正宗地道的西湖明前龍井。坐在她家院子里兩棵桂花樹下，桂花樹郁郁芊芊、狀如華蓋。美麗微笑著給我泡茶。她說，對于上好龍井，淡淡的香為最好，湯色清亮為最佳。那日，我記住了龍井茶的味道，也記住了盛美麗式的龍井茶般淺淺淡淡的笑。

于是，像有個魂兒牽著，每年春季的清明前夕，我都急著奔往楊梅嶺。還是坐在那兩棵桂花樹下，輕搖大蒲扇，龍井茶就瓜子，看采茶妹背著籮筐上山下山，看美麗兩口子在那口大炒鍋前輪流炒茶。茶要殺青、揉捻、炒干。采回來的茶葉量大時，他們兩口子常常要炒至下半夜兩點左右。

炒茶間歇，夫妻倆會輪番過來陪我喝會兒茶聊聊天。臨走時，每次他們都要執意送我兩盒明前龍井。有時，美麗還要親自下山買來竹筍干等杭州特產，連同自家做的臘鴨，一同裝入我的背包。整個夏天暍他們家的獅峰龍井，除了清冽的茶香，總能喝出一股濃濃的人情味兒。可是。還是談茶吧，談情就沉重。

暍來暍去，如今最喜普洱。像學書法，已形成日課模式。

與普洱的第一次遇見是一款2004年的勐海老班章。十年的光陰流轉沉淀，使本是生澀的老班章已十分的醇香和綿軟，色澤也與紅酒無異。僅看顏色，即已令人沉醉。一入口，家里先生說，怎么像小時候喝的兩元一塊的青磚茶？其實，普，寨的意思；洱，水灣的意思。水寨灣，親切的家園的意思。難怪有人說普洱是茶人的最后一站。于是，有一種溫暖感，更有一種歸宿感。

如今與普洱，我是日日流連廝守，似乎至死不忘。一日，來自江南的一位書法家朋友告訴我，你了解普洱茶嗎？普洱茶是茶中另類，不屬于中國六大類茶中任何一種茶。這事怎么聽著就像我陽關三疊、過盡千帆，終于遇見一個成熟精品好男人，愛了許久，突然有人間我：你了解他嗎？

原來普洱的魅力正在于此。它在漸變，且一年一變，最終完成生命的完美轉身。

家里先生也喜普洱。難得的是夫妻二人有一個共同的喜好。于是，常常為尋一款陳年普洱茶而逛遍茶城，且樂此不疲。滿載而歸后，連夜將茶分裝入罐，為它們精心選擇一個通風涼爽之處置放。然后滿足地坐下來，排壺列盞。一款款，一泡泡，開懷品飲。那一刻，仿佛是世上最幸福的夫妻。應了那句話：今夜一起飲茶的男女，一定是有故事的男女。

起初喝茶總覺得像一個人闖江湖。涉世越深，越覺江湖不淺。什么茶香之前調中調后調之變化，什么茶之頭味本味尾味等，覺得甚是玄妙。喝不出來味之變化，又不好言語，免得貽笑大方。喝得久了，突然明白了：其實茶香無定，完全因人而異。

喝茶喝出了江湖味兒不是什么好事。茶事就是閑事。有人不喜歡功夫茶，覺得那是繁文縟節；有人偏就喜歡泡茶時顛來倒去的過程。喝茶方式是繁是簡，也因人而異。

對于喝茶，古人有一首絕美詩：“一碗喉吻潤，二碗破孤悶，三碗搜枯腸，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發輕汗，生平不平事，盡向毛孔散；五碗肌膚清；六碗通仙靈；七碗吃不得也，唯覺兩腋清風生。”真是將喝茶寫到了極致。

是夜，案前風煙俱靜，窗外正值飄雪。于是，泡上一壺茶，放慢呼吸：不要急，茶在等你！

責任編輯 董曉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