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釗
記得住鄉愁
◎沈釗

列車開得飛快,窗外的田野和村莊急速后退,麥田變成水田,平原變成丘陵。我知道,我又一次地離開故鄉了。
我從未顛沛流離,所以對故鄉有著特殊的情懷。我的記憶是從故鄉開始的,我的足跡是從村口的小路走出來的。還記得春天的麥苗,嫩綠得惹人憐愛;夏天的青紗帳,一望無際的生機;秋天躺在豐收的田野里,枕著葉子,望見廣袤無垠的天空,身邊偶爾蹦出幾只小蟲,聽鄉親們親切的吆喝,聽清澈的井水在嘩啦啦流淌,聽追逐的狗兒傳來的叫聲。很愜意,很舒服,清風吹來,想睡一會兒。當時的我不知道如何去形容這種感情,但依戀的種子已經在心中萌芽。
長大后外出求學,方知從此關于故鄉的記憶再無春秋。秋天山上的桂花清香如溢,不知此時老家庭院里的石榴長得怎么樣了;春天湖邊的公園姹紫嫣紅,而當初親手栽下的月季又綻放了幾朵呢?站在天橋上看川流不息的車輛,看行色匆匆的人們,看閃爍的霓虹燈和浮夸的城市。在燈火輝煌的城市待久了,大概會使人變得虛無和迷茫。過往的記憶漸漸模糊,甚至產生一種居高臨下的疏遠和背離。這是我萬萬想不到的。
直到這個時候,我才忽然明白兒時在田野里的感受。那是一種神奇的宿命感和歸屬感,你會覺得你屬于土地,而土地可以包容這里所有的人。你會覺得敬畏,因為和天地比起來人是那么渺小。古往今來,無論滄海桑田人事變遷,經歷一代代人生老病死,這片土地都依然在這里,見證了歷史,埋葬了過去,又重塑著現在。這就是故鄉的含義。
可是隨著一代代人長大而遠離,隨著祖輩的老去,老故事和老房子真的成為了記憶;隨著所謂現代化的沖擊,傳統的禮法秩序正逐漸消失。魯迅寫“蒼茫的天底下遠近橫著幾個蕭索的鄉村”的景象,似乎變成了現實。我不愿承認,而又的確存在的事物,讓人疏離而隔膜了。我寧愿以為,是自己的心境產生了變化,而故鄉的景象依舊。
很多年了,我沒再踏上過村口的路,那條目送我遠去又一直在等我回去的路。
我感到不安,迫切地想再看看,再走走;當真正回到那片土地的時候,卻徘徊起來。大家用陌生的眼光打量著我,我亦記不起當年玩伴的模樣。幾位大娘看著我,走上前來,試探地叫出了我的名字。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此時此景,又怎能不令人唏噓傷感。十幾年恍然已逝,時間真是讓人猝不及防的東西。
找到了小時候的玩具,擦拭上面覆蓋的塵土,手掌變大了,已經不能握住它;無人修剪的月季花,倔強地向上生長,綻放一朵朵花瓣又枯萎,等著它的主人回來;當年種下的樹苗,如今已經撐起了一片綠蔭,庇護著空曠的庭院。可惜流年,樹猶如此。看著落滿塵土的灶臺,仿佛聽到楊樹的葉子在風中沙沙作響,響起回家的訊號;勞作一天的人們扛著農具、趕著牛
羊緩緩歸來……
我突然覺得,那飛馳的高鐵和在視野里遠去的村莊,正是現代與傳統的縮影。這碰撞太快,讓人措手不及;這轉型太匆忙,以至于丟了一些東西。高速列車響起勝利的號角轟鳴而過,帶走了年輕人,留下的,只是關于故鄉的隱約符號了。
小的時候,不懂得什么叫做鄉愁。長大后,想去重溫記憶,卻不知從何尋覓。這大概是從未想到過的遺憾。而那份銘記在心底的情懷與眷戀,又是從未忘卻的紀念。而故鄉不說話,它就在那里,不等不追。
春天到了,麥苗漸漸返青,我知道故鄉會在陽光中蘇醒,煥發出新的生機;我希望田野里還會有放風箏的孩子,笑著跑著,就像當年的我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