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流與非主流文化之中的延邊朝鮮族畫家
——理想主義與本土性（1980—1990）

徐龍吉 （延邊大學美術學院 133002）

主流與非主流文化之中的延邊朝鮮族畫家
——理想主義與本土性（1980—1990）

徐龍吉 （延邊大學美術學院 133002）

時間是相對的，但走過歷史的每一個腳步這一過程是必然的。對于中國當代朝鮮族美術研究來說，“理想主義與本土性”在特定的時代背景下留下了深刻的烙印，以其特有的存在方式展現在人們的視線里。大概在80年代前后，中國美術在創作思維與創作形式上開始有了顯著的變化與發展。延邊朝鮮族畫家與各少數民族畫家同樣得到一定的發展。對于少數民族藝術家來說，在中國文化大環境下也許處在一個非主流文化的位置，但在少數民族生活的地區中，固有的地域文化是當地的主流文化，它呈現出濃郁的民族色彩和地方特色。80年代延邊美術家的創作中不乏優秀的作品載入史冊，為中國朝鮮民族美術史留下了寶貴的財富，提供了有價值的史實資料。

主流與非主流；民族美術；理想主義；本土性

研究課題：《中國朝鮮族當代美術研究》（省級課題）， 項目編號：012015087

一、80年代延邊畫壇的形成與發展

中國朝鮮族是典型的跨境民族。朝鮮族的形成與發展的歷史可追溯到17世紀，至今已有300多年的歷史，經歷了漫長曲折的歷程。在共和國誕生僅三年之后的1952年9月延邊朝鮮族自治州人民政府宣告成立，隨之國內最早成立的民族自制行政區域誕生了。對于中國朝鮮族的身份界定，有資料詮釋。第一，從民族特征層面看，其具有近代和現代朝鮮民族固有的民族傳統基本特征，在這些之外帶有中國特色的近代和現代中國朝鮮民族特征。第二，從國際和法律層面看，其是擁有中國國籍的，是中國憲法肯定的一個少數民族群體。從這個意義上來講，中國朝鮮族具有雙重性：一方面，具有共性...其是近代和現代朝鮮民族共同體的一個分支：另一方面，又具有個性……其是整個朝鮮民族共同體中的一個特殊類型，是獨具中國特色的近代和現代朝鮮民族。

延邊地區是交通與通信相對比較薄弱的邊疆。但在中國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抗美援朝戰爭中，獻出不少年輕的寶貴的生命，為中國革命勝利做出不可估量的貢獻。朝鮮民族歷來有尊重知識，重視教育的傳統，是一個注重禮儀，具有繼承和發揚優良傳統民族。在解放后延邊在黨和民族政策的關懷下設立了很多院校，從小學、初中、高中到大學，師范類、藝術類院校均得到長足的發展。延邊朝鮮族自治州歷來是在各方面得到黨和國家重視和關心的少數民族地區之一。延邊州是中國朝鮮族聚居的地方，除此之外，黑龍江省、遼寧省等地也分散著朝鮮族，還有分布在祖國各地，如北京、上海、廣州、深圳、大連……各地工作生活的朝鮮族人民，延邊州是中國朝鮮族文化的發源地。

延邊美術界是以美術教育家石熙滿等幾位老前輩為代表，他們在20世紀初日本留學歸國，更多的是來自中國本土美術學院培養出來的朝鮮族畫家，如。畢業于魯迅美術學院的林茂雄、安光雄等；畢業于中央民族學院（今中央民族大學）的金文武、李富一、鄭東壽、張弘乙、李虎根；還有來自中央美院、中央戲劇學院、上海戲劇學院、東北師范大學、吉林省藝術學院、延邊藝術學校（今延邊大學美術學院）等名牌院校和地方大學的朝鮮族畫家。他們的到來使得延邊地區形成了較龐大而多元的藝術圈兒，支撐起了系統的美術教育機構。

進入80年代，延邊大學美術學院從延邊藝術學校到吉林省藝術學院分院再到延邊大學藝術學院美術系到今天的美術學院。經歷了曲折的發展歷程，如今規模龐大的美術學院，專業齊全，師資實力雄厚，已然成為了培養藝術家和美術人才的搖籃，延邊大學美術學院做為綜合性大學里的一份子，經過幾代人的勤懇耕耘、不懈努力，培養出許多美術人才。在美術界以石熙滿、林茂雄、安光雄等前輩為基石，以李富一、金文武、鄭東壽、洪成浩、張弘乙等畫家為中堅力量（這些畫家大部分是文革之前大學畢業）。以金日龍、文成浩、李虎根等年輕畫家為代表形成較龐大的畫家群體，他們從心底熱愛藝術，不斷地創作出生動、富有生活情趣、帶有濃厚民族色彩，有地方文化特色的優秀作品。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解放思想的大方針政策推動下，全國人民的生活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延邊人民也不例外。藝術領域也同樣發生著顯著的變化，在整個80年代，延邊朝鮮族畫家在培養美術人才的同時，創作上也卓有成就；如：金日龍的《奶奶》（榮獲1982年全國少數民族美展金獎）；李富一1982年創作的油畫作品《待渡》（榮獲全國少數民族美展銀獎，被中國民族文化宮收藏）；1986年油畫作品《祝您長壽》（榮獲中國朝鮮族美術作品展金獎，被中國民族文化宮收藏）；鄭東壽創作的國畫作品《鄰居》（入選1984年4月第六屆全國美展）；仁川創作的《牛玲》、文成浩的油畫作品《春》（入選1984年第六屆全國美術作品展）；油畫作品《春暖》（入選1985第一屆全國少數民族美術作品展）；油畫作品《初雪》入選中國美術館邀請展及發表在美術報上；張弘乙的《載歌歸》（榮獲全國少數民族畫展佳作獎），還有他創作的《山路》《晚秋》《豆滿江的解凍》《橋》《早春》等都非常具有民族色彩、風俗韻味、地方特色等鮮明特點。

這些作品以今天的評判標準來看，那時的思維模式與表現形式以及藝術觀念似乎顯得陳舊了，但在歷史的角度來看，它繼承了朝鮮民族的傳統文化，體現了朝鮮民族文化特色。

二、“現實主義”表現形式與延邊美術

縱觀80年代延邊地區朝鮮族畫家創作的美術作品，不難看出畫家們創作時的心理狀態是很平靜的，與當時引發強烈人文思考的“生活流”“星星畫展”“85新潮”“中國現代藝術展”1等內地畫家追求有所不同。當時的作品無論表現形式上還是創作內容上，還沒有脫離文革時期所推崇的革命浪漫主義與現實主義相結合的藝術創作思維模式，主要有以下幾方面原因：其一，當時活躍在畫壇上的主力畫家幾乎都是文革之前大學畢業的，他們接受的教育受前蘇聯社會主義美術教育深刻的影響；其二，當時信息通訊不發達，延邊地區的畫家們與內地的交流很有限，對于以北京為中心，全國各地發生的變化，思潮并沒有足夠的接觸，藝術創作思維在很大程度上有局限性；其三，對于藝術理論研究，當時延邊地區還未形成健全的研究體系，缺乏探索創新意識，因此藝術創作很難擺脫固有的思維模式也就不難理解了，據悉當時只有林茂雄教授（已故）潛心專研藝術理論。

鄭東壽教授曾經在訪談錄中談到，“是的，我是紅旗下長大的，對黨有深厚的感情，我們家是貧農成分，家境貧寒，從讀初中起享受助學金待遇直到大學，大學畢業、分配工作，我的人生道路一帆風順，全靠黨對一個農家娃的關懷、支持，我在創作的過程中，很自然地將民族情懷的、精神氣質的東西融入在畫面里了”。李富一教授也曾在自己的訪談錄中談到，“對于創作題材來說，我的作品確實跟時代有關，那時的文藝創作思想是從毛主席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講話中來的，就是以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相結合的創作思路進行創作，強調以現實主義為主導，這恰恰符合當時的時代背景，絕對的主旋律，那時候有‘文藝為工、農、兵服務、為政治服務的口號’，說實話，如果沒有少數民族優惠政策，減免學費甚至全免各種雜費，我是沒有機會讀大學的”。在他們的話語中可以理解他們的內心，了解到他們當時的創作思維根源所在，畫家對黨和社會主義制度發自內心的認同和感恩。也許在藝術的本體論探索角度上來說是有局限性的，但在他們所處的時代背景的角度看，他們所持有的藝術觀點是情有可原的。

他們以浪漫主義與現實主義相結合的思維模式為根，尋找民族傳統與地域特色的元素，確立自己的創作方式，將寫實能力作為衡量整個繪畫作品的最基本的標準。以現實主義觀點為基礎來說他們的態度無可厚非，琳達·諾克林《論現實主義》在自己的書中對現實主義提出自己的觀點，他強調現實主義就是“那個時代的風俗與理想，將它的相貌表現成藝術”。2在這一點上他們所創作的作品就反應出他們那一代的心情。況且當時的延邊沒有什么大起大落的政治風波，人們的生活很平靜，加之那時候的延邊幾乎沒有受到國外藝術潮流的影響，只認俄羅斯的現實主義繪畫風格和印象主義。在這樣的情形下，80年代延邊朝鮮族美術作品可概括為以下幾個特點，現實性、民族傳統性、鄉土性，在他們的作品中傳達出幸福美滿的地方民族特色的生活情景，有意無意的避開平凡或冷酷的現實。與當時中國畫壇上引發的人文精神有很大的區別。

在當時以中年畫家群體為主流的藝術圈占據著整個延邊畫壇，他們大多表現的是鄉土氣息濃郁的風土人情，他們所期望的是以樂觀的生活態度，浪漫的情懷來面對現實的生活，雖然作品的形式感并沒有太大新意，但值得肯定的一點是，他們體現出了濃厚的民族特色，抒發了內心對民族、對家鄉炙熱的愛的情感。這也許是80年代延邊美術作品創作的極限了。

李富一教授是當年延邊畫壇代表人物之一，他的油畫作品《花甲》，作品描繪的是朝鮮族為老人祝壽的傳統習俗，他說：“我想表現的是朝鮮族尊老愛幼的傳統美德，這是我們一直傳承的優良傳統，希望這種美德能繼續弘揚下去，因此我選擇了普通農村兒女為老人舉辦花甲壽宴的場景展開創作，畫面中一個可愛的孩子撅著屁股拜壽，小孩子也許并不完全懂，但也模仿著大人行大禮的舉動……我想表達的是，儒家精神的傳統美德應該像這樣代代相傳延續下去，這就是我創作這幅作品的動機”，這正是他創作這幅作品的意義所在。他的創作活動中，一直熱衷體現朝鮮族的優良傳統與民族情懷的風土人情。在這之后，1986年創作了《祝您長壽》，榮獲中國朝鮮族美術作品展金獎，并被中國民族文化宮收藏，好評如潮。

金日龍是80年代最年輕有為的畫家之一，他的作品《奶奶》在1982年第一期全國少數民族美術作品展中榮獲金獎，在全國范圍內得到好評，當時他只有21歲，他是文革結束后延邊培養出來的畫家，畫面中奶奶正在幼兒園的柵欄外關切地等待或搜尋著自己的孫子（孫女）的情節，表現新舊社會的對比，歌頌現在的幸福生活。作品構思的獨到之處是以人物的背影來表達奶奶的心情，對于當時普遍以正面形象進行創作的表現形式來說是一種突破。打破常規，開拓了繪畫表現形式的新思路，在今天看來不算新奇，但在當時來說意義深遠。

圖2.《奶奶》布面油彩 1982年

還有知青身份的代表畫家之一文成浩，他的作品同樣讓人感受到延邊家鄉的那種特有風土氣息，他的油畫作品《春》表現的是，一位老媽媽與兒媳（或女兒）正在一起刷自家的白墻的情節，很富有生活味道，真實地反映了當時朝鮮族人家的現實生活，那時侯在延邊，每到春天家家戶戶都為自己家的房子粉刷白墻，白色是朝鮮族最喜歡的顏色，在朝鮮族有“白衣同袍”的說法，白色幾乎成為了朝鮮族的代名詞。另一幅作品《初雪》，畫面中一對老夫妻正忙于自家門上封塑料的情景（那時候為了過冬御寒幾乎家家都要在冬天來臨之前用塑料封門窗），表現出老夫妻白頭偕老、恩愛有加的生活狀態。這兩幅作品中，畫家試圖貼近現實生活，生動地描繪了生活中的真情實感。

圖3.《春》布面油彩 1984年

畫家張弘乙先生（已故）的作品中自然的流露出對生活的熱愛，同時表達出對更高精神世界強烈追求的向往。他對朝鮮民族的傳統文化有著深刻的理解和情感，作品《載歌歸》是帶有他文化思考而創作出來的。《山路》《晚秋》《豆滿江的解凍》《早春》均是他在80年代傾心創作的佳作。

鄭東壽的作品《鄰居》描繪了各民族和睦相處，溫馨友善的生活場景，表現了中國各族人民情同手足、團結友愛、親如一家的中華民族大家庭的和諧關系。

畫家仁川的作品《牛玲》以朝鮮族老農正在精心打制《牛鈴》的場景，表現淳樸的農民形象。金哲峰的《在田頭》描繪出一位在家照看孫子（孫女）的老奶奶背著孩子送到正在田間勞作的兒媳婦懷中，來到田頭給孩子喂奶的情景，真實地在現了當時農村生活的場景，極富生活化的畫面給人以活靈活的親切感。

總之這些作品中看不到其他的情緒，幾乎都飽含著樂觀的、喜悅的、充滿希望的面孔。這些作品與當時內地以人文精神的冷靜、深刻的現實主義藝術潮流不同，保持著正向的、積極的、樂觀的態度，追求民族的傳統性和地方特色的理想化生活情愫。也許，這樣的思維模式與當時追求人文精神的意識形態相對而言顯得單一、呆板、不夠多元，從宏觀的歷史角度審視，在主流藝術文化發展的層面上有脫節時期，但不容小覷其在民族傳統特征與地域文化特色為主旋律構建的80年代延邊美術史上發揮的重要作用。

三、結語

80年代延邊美術作品的風格是以一種‘生活流’的表達形式呈現在人們眼前，其創作思維是以文革時期中國特有的時代背景影響下，以政治主導的主旋律指導下而形成并延續的；與80年代全國藝術圈以人文思想為基礎，帶有反思的、批判性的、冷靜的、深刻的現實主義，多元化的創作思維不同，有意無意的避開當時不被政治歡迎的、不被社會主流思想接納的因素，熱衷表現民族性的，地方特色的地域文化，把創作主題連接在朝鮮民族現實生活的大敘事中。

他們的創作表現手法是樸素的、他們的作品中單一的樂觀情緒、一味的歌頌主題與政治因素的影響緊密相連的，這樣也就導致了對現實認知的單一性、片面性，當然會違背“藝術本體”真實客觀的規律，缺少了許多藝術應有的生動、真實、揭露、辛辣、犀利……多元化的藝術語言。

80年代末的年輕畫家當中開有人思考這些問題，文成浩的《橋》與姜鐘浩的《迷路》這些作品中可以發現，延邊的畫家們在那時的創作思路上遇到了困境。文成浩在訪談中解釋“畫面雖然寧靜卻引發思考，作品中畫家成為思考的主體，創作《橋》時，我已經厭倦了落后于時代的寫實性技法，正尋找新的突破口，在我看來，《橋》符合新的時代氣息。”作品《橋》可以說是其創作生涯中里程碑式的突破。姜鐘浩的作品《迷路》，啟示著他渴望尋找新的創作思路。他們的作品啟發著新一代畫家新的思考，預示著下一代的延邊朝鮮族畫家將會有新的突破。

雖然80年代延邊朝鮮族畫家的作品在深度、廣度上有其局限性，只停留在民族傳統文化、地域的風土人情方面上，與當今的多元化創作傾向存在著差距。但前人的努力為現代與當代的朝鮮族畫家美術創作打下了堅實的基礎。他們的作品無疑在延邊朝鮮族美術史上留下了一抹重重的的痕跡。

注釋：

1.《 1979年以來的‘中國藝術史’》第一篇 第一章018、第二章046、第二篇 第四章076、第九章174.

2.《論現實主義》琳達.諾克林 /權媛順 譯 韓文版 第83頁 無珍查.

[1]《論現實主義》琳達.諾克林 /權媛順 譯 韓文版 無珍查. 1986.

[2]《 1979年以來的‘中國藝術史’》呂澎 易丹/著 中國青年出版社. 2011.

[3]《中國朝鮮族美術史》 林茂雄/ 著 韓文版 視覺與語言. 1993.

[4]《中國當代美術史》 呂澎/著 中國美術學院出版社. 2013.

作者姓名：

徐龍吉（1961年8月），男，朝鮮族，籍貫：延吉，學歷：碩士研究生，副教授、研究生導師，研究方向：當代美術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