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紀·雨樓清歌
(一)
十一年前的元旦前夕,我從校園里的小書店買了本武俠版雜志(2004年第1期),我準備晚上一口氣讀完它,以犒勞剛考完試的自己——晚自習(xí)時,我把雜志藏在課本底下小心翼翼地翻看,至今仍清晰記得那期武俠版剛剛開始連載《偷天弓》。
那年我初三。
你問我有沒有想到日后自己也會成為武俠版的作者之一?其實我還真想到了;我沒想到的是“山河”系列在十一年后都沒有完結(jié)……
那個十三四歲的我是這么想的:等看完這本雜志我就開寫,三天內(nèi)寫出一篇武俠立刻投稿,如此一來2004年第2期武俠版上就有我的名字了。當(dāng)時年少輕狂,自覺讀了許多武俠,沒理由寫不好,那就當(dāng)然不必考慮被退稿的事。
我心潮澎湃,一邊琢磨投稿該用平郵還是掛號信,一邊繼續(xù)看雜志,還沒看完半本就被老師沒收了。我的投稿計劃深受打擊,就此擱置。
生活總有各種花樣來消磨你的斗志、助長你的懶散,直到二十三歲之前我都沒有動筆,仿佛夢想如那本雜志一樣被生活所沒收。我為自己開脫:這不是你的錯,理想總會在PK中敗給現(xiàn)實。
好在此后多年我雖沒寫,但一直堅持閱讀。大學(xué)畢業(yè)兩年后的某天,手里翻著一冊宋史,忽然很想寫點什么,正好也能用上積累的一些文史知識。寫什么呢?我?guī)缀醪患偎妓鞯貨Q定了:就寫武俠。
——若是單純喜歡歷史的人,讀多了史料后應(yīng)該會想去讀得更多、更深入,但若他同時又熱愛武俠,可能就會先想到:這些可以作為武俠創(chuàng)作的素材。
從十三歲到二十三歲,我斷斷續(xù)續(xù)買了不少《武俠版》來讀;哪怕有時沉浸在更為深厚雋永的名著杰作中,但若三兩個月不讀點武俠,總覺似菜里少了某種熟悉的調(diào)味——若你想探討武俠小說在文學(xué)世界里地位如何,一時是難以說清的,但至少武俠小說于我有著特殊意義。
如果把平淡的生活比作一本厚厚的書,你已經(jīng)讀了許久,這本書時常讓你感到枯燥,你或許只曾偶爾讀到幾句喜歡的語句,但就是那幾句話會深深映刻在你的腦海里,生根發(fā)芽。
對我而言,武俠小說就是厚書里的那幾句話。
在我幼年最覺苦悶時,恰與金庸古龍的作品迎面相逢;當(dāng)我在題山學(xué)海中暈頭轉(zhuǎn)向時,是一本本《武俠版》帶給我清新空氣。武俠小說在所有文學(xué)類型里最先碰觸到我的靈魂,如我多年至交,與我久久共鳴。
于是23歲的我開始寫自己的武俠,《云中夢華》,是個挺長的故事,發(fā)生在北宋年間。
我邊寫邊給好友們看,倆月寫到十萬多字,后遇變故而中斷,動力消退,倏忽又是兩年沒再寫。到了2015年,我25歲了,開始隱隱憂慮起來:21歲前沒寫尚可歸咎于學(xué)業(yè)未完,21到25歲卻也僅寫了半部殘書,這樣下去,等到27歲時,我可能還是在空自悔嘆。要知道,椴公可是在二十七八歲就創(chuàng)作了《杯雪》。
我當(dāng)然不敢和前輩并論,但我也難以接受自己到27歲時依然連個完整的作品都沒有。還剩兩年時間,我覺得我必須要啟程出發(fā)了。
沒過多久,我在網(wǎng)上看到了玄武紀寫作小組第一期招兵買馬的消息。我捫心自問:我是真的喜歡武俠,也喜歡寫武俠,在所有感興趣的小說類型里想最先寫的也是武俠。
我認真思考了很久,覺得這就是我啟程的契機了。
于是我從硬盤的角落里翻出舊作,截取了開頭部分作為“投名狀”,提交了報名郵件。得知通過審核的那天,我知道自己推開了一扇門,嶄新的挑戰(zhàn)即將來臨。
那晚,我仔仔細細地重讀了那半部《云中夢華》,就像在擦拭塵封的劍。
(二)
加入玄武紀寫作小組后,我收獲很大。導(dǎo)師們并沒有講述玄虛深奧的理論,而是真誠樸實地為我們描繪出故事之樹,告訴我們?nèi)绾沃v好一個故事。根基(立意、內(nèi)核),枝干(結(jié)構(gòu)、弧線),花葉(元素、細節(jié))……一顆好樹的輪廓在我們心中漸漸清晰。
在兩個月的時間里,缺點得到發(fā)現(xiàn)、進步得到肯定、探索得到反饋,對一個寫作者來說是莫大幸事。每個周五晚上,看著妙語激蕩、靈光飛舞的QQ群,總覺電腦屏幕發(fā)出的光仿佛來自一個新世界。我最大的提升,是領(lǐng)會了真正的寫作不是隨性地揮霍才情,升騰變化的文學(xué)之龍是有骨架的,我從一個無意識的抒發(fā)者變成了有意識的創(chuàng)作者。
最讓我感到溫暖的,是結(jié)識了志同道合的伙伴,可以并肩走寫作之路。寫作有時是件孤冷絕決的事,需要直面自己的靈魂,但若得同道好友,會增添許多動力,尤其是剛啟程的年輕作者,仿佛在新手村外砍殺野豬的菜鳥,姿勢難免生疏蹩腳,但若有人與你組隊,相互鼓舞扶持,心情會好很多,會相信不會一直殺豬,總有一天會屠龍。
——有時晚上捧著一碗牛肉面坐在電腦前與群里師友交流,恍惚中會以為自己正處身江湖雪夜,正與三五豪俠圍爐煮酒,縱飲暢談。
入組后不久,我寫了第一篇習(xí)作《山中青眸》,得到了老師們的肯定與鼓勵,也許這僅僅是一個小小的開端,但我內(nèi)心卻像是經(jīng)歷了一場莊重的儀式,仿佛孤身跋涉時終于經(jīng)過了第一家驛站,看見它我才確信自己沒有走錯方向。
我想我在這家驛站里留下了一盞燈,也許光芒微弱,但會一直不熄;繼續(xù)前行時我也會不時回頭看一看它,盡管只是風(fēng)雪中的星星一豆,卻能讓我感到安定與溫暖。
2015年9月9日,我收到了刊有《山中青眸》的那期《武俠版》,翻開后出神了一會兒,仿佛有人正為我披掛,遞給我刀劍,對我說出發(fā)吧,你會在筆墨的江湖中行遍天涯,在遠方會有人為你加冕。
我想我會永遠記得這一天。
(三)
從此我真正感覺自己穿過了那扇門,來到了新的天地,開始由讀者向作者蛻變、進化。一下子我似乎擁有了無限充沛的毅力與信心,沒花多久我構(gòu)思好了想寫的系列短篇“流梨卷”,《山中青眸》是第一篇,《風(fēng)露刺》是第二篇……我打算以梨花為主要意象來貫連九篇風(fēng)格各異的武俠故事,每篇的情節(jié)看似獨立,但又彼此聯(lián)系。我決定在新的一年里完成這個系列,這樣在27歲到來時,我也算有了屬于自己的“江湖”。
——在提交了“流梨卷”的寫作計劃后,我才忽然意識到,可能在這兩個月里我還有一個寶貴的收獲,那就是勇氣。
斯蒂芬·金說:“最重要的事往往最難啟齒,你不好意思說出口,仿佛言語會縮小事情的重要性,有時腦中天大的事鼓起勇氣說出后,別人也許壓根不懂,也不理解你為何會覺得那么重要?!薄獙τ谙鹿P寫作,可能亦如此。寫作者往往敏感,難免會自我懷疑與否定,既渴望著自己的才華與努力得到他人的公正評定,又怕自己努力表達的東西其實不值一提。
勇氣對一個準備啟程的寫作者來說至關(guān)重要:也許你早已站在了那扇門前,但你真的敢推開它嗎?若只是盲目推開,你又能堅持走多遠?
在很小的時候我就看到了那扇門,那是在我初次發(fā)現(xiàn)文學(xué)之美、初次沉醉在動人故事中的時刻。但直到25歲時,我才推門而入。我明白了夢想從來不和現(xiàn)實壓力什么的PK,它只是在等你準備好,等著你擁有足夠的閱讀與思索,和足夠的勇氣與毅力。
我們習(xí)慣于把生活設(shè)定成最強大的反派,而我們因弱小而任其擺布。其實真正的強大往往蘊藏在弱小之中,勇氣也早已在你的靈魂中扎根,因為勇氣來源于熱愛。
如果你的熱愛是真的,那么你自有動力完成一切積累,你的勇氣自會生長,你終將推開那扇門。
也許你會說哪有這么簡單?其實很多時候,真的就是這么簡單。
比如我終于寫起了武俠,是因為我真的熱愛武俠。我心中有另一個世界,它的名字叫江湖,寫出來,把它留在紙上,它就不朽了,至少對我而言是如此。年月不停流逝,我將漸漸衰老,而它會一直鮮亮如初。因為它承載了我的青春與狂想、熱血和苦痛,因為我把一部分的靈魂也留在了紙上。
隨著在寫作之路上漸行漸遠,我們會變得成熟深邃,同時也變得年輕。
這條路并非坦途,讓人振奮的是,勇于啟程的人卻絡(luò)繹不絕。最后,請允許我用《在路上》的作者凱魯亞克寫過的一句話送給每個走在寫作之路上的旅客、和每個熱愛文學(xué)的人。
“永遠年輕,永遠熱淚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