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 雄,周 宇
(福州大學 法學院,福建 福州 350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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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源與環境問題研究
德國環境侵權賠償限額制之本土化研究
鄒 雄,周 宇
(福州大學 法學院,福建 福州 350116)
德國立法者基于對環境侵權賠償責任的利弊進行全面分析和比較,并且綜合實際運行效果,終于放棄了完全賠償責任。1991年率先推出了環境侵權賠償限額制度,其目的兼顧了企業的生產發展與受害人的利益,輔以環境侵權社會化救濟制度,取得較好的社會效果。目前,我國環境侵權賠償制度在實施中也產生了與德國當年相類似的問題,加之我國現階段處于經濟高速發展期,對于企業的行為自由與受害者的權利救濟更需尋求一個新的平衡點,就更需對德國環境責任法相關規定的借鑒,從而使環境侵權賠償限額制與環境侵權救濟社會化制度本土化。
環境侵權;賠償限額;社會化救濟
環境侵權的完全賠償制度雖可在形式上對受害者的權益進行完全的救濟,但實際上,環境侵權致害人常常會因為承擔巨額的賠償而陷入經營危機,甚至破產。現代社會生活離不開某些特定行業,企業生產或多或少都會造成污染物排放。如果企業承擔畸重的賠償責任,將不利于特定企業生產與行業發展。且受害人經過曠日持久的訴訟后,雖得到勝訴判決,但卻因致害人的破產而無法執行,如此在實質上,便不利于保護受害人的利益。本文通過對德國的環境侵權限額制多角度的分析思考結合我國目前環境侵權賠償制度的現狀,對該制度本土化的可行性進行了論證,德國經驗可以成為我國環境侵權賠償限額制的鑒鏡,兼顧社會利益、被害人利益與致害人利益、社會化賠償責任,實現環境正義。
1991年1月1日聯邦德國制定了《環境責任法》。這是一部民事單行法,它對影響環境所造成的損害規定了危險責任。法律的直接保護對象是受到損害的個人,作為整體環境只是其間接的保護對象。它的宗旨首先是要賠償受害人的損失,其次是通過這種方式強化環境保護的法律機制,用私法的、市場經濟的手段來調整環境保護關系。[1]環境責任法改善了受害者的法律地位并且堵塞了環境民事責任因法律不完善而產生的漏洞。[2]該法是德國立法者通過對已有的環境責任法律法規的整合,將危險責任融入環境侵權案件,賦予了環境侵權行為被害人有利的法律地位;明確了環境侵權的賠償范圍,使環境責任法具有極強的可操作性;理順了環境侵權因果關系認定。當時對環境立法重視程度不如今日,德國率先制定此法,已走在時代前列,影響至今,實在令人贊嘆。筆者認為,2002年生效的該法第十五條*對于致人死亡以及侵害身體和健康,賠償義務人在總體上僅負擔八千五百萬歐元的最高限額,對于物的毀損,同樣在總體上僅負擔八千五百萬歐元的最高限額,但以這些損害系因一個單一的環境侵害而發生的為限。因該單一的環境侵害而應當給付的數項賠償超出本條第一句中所稱的最高限額的,各項賠償按各自總金額與最高限額的比例減少。參見杜景林、盧堪:《德國環境責任法》,載《國際商法論叢》2005年,第69頁。關于環境賠償責任限額的規定,亦是該法的創新亮點之一,首次將賠償限額制引入環境侵權法領域,對我國的環境侵權法立法具有典型的借鑒價值。
侵權責任的賠償方式以完全責任為基本原則,懲罰性賠償與限制性賠償為例外,兩者均為兩種極端賠償責任的代表。完全責任是侵權法填補原則的直接體現,即侵害多少,補償多少,使受害人恢復到如同侵權行為沒有發生的狀態,是民法賠償制度的根基。懲罰性賠償多見于產品責任領域,限制性賠償最早成型于海商法領域,茂盛于高度危險行為領域。以上兩種特殊的賠償制度均是對完全責任的突破,補足完全責任的不足。
“相較于完全賠償原則,限額賠償制度浸潤著強烈的發展和效率價值取向。”[3]德國推出環境侵權限額賠償制度的價值取向經過立法者所考量,在實證上與理論上具有以下價值:
第一,將原屬于高度危險行為侵權賠償領域的限額制,引進環境侵權領域是德國環境侵權賠償限額制的一大特色。一般認為,環境侵權不屬于高度危險行為。“限額賠償并不具有廣泛的可適用性,作為完全賠償的例外,它僅適用于法律規定的例外情形。”[4]612“限額賠償非無過失責任的本質。”[5]560可見,德國法將限額賠償制度引入環境侵權領域是一種法律例外的規定。這主要是考慮到,導致環境污染的直接原因是工業生產、人類生活排放,這些經濟行為是當代人類生活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工業生產可以滿足人類生活在大工業時代的需求,雖然工業生產會對環境造成破壞,但是這些生產活動是對社會是有利的,經過立法者的利益衡量在很多情況下是利大于弊,因此就需要法律給予它們特殊的保護。德國率先推出環境賠償限額制,在一定程度緩和了環境保護與經濟發展之間的矛盾關系,企業在生產之前,可進行益損預判,可避免完全賠償責任帶來的諸多不確定,不利于企業開展經濟活動,導致經濟發展停滯,影響特定行業的發展。
第二,德國創新性的推出了環境侵權的特殊舉證責任規則,即被害人只需證明損害事實,以及損害事實與污染行為之間具有因果關系就完成了舉證責任。而致害人方面需要對不存在因果關系承擔舉證責任。此制度是對被害人證明標準的優惠,即被害人對因果關系的證明標準低于一般侵權責任的證明標準,從證據的蓋然性標準就可認定為被告人的侵權責任成立。而致害人方面要承擔高于一般侵權責任的證明標準,從自然科學維度上的無因果關系為其證明標準。基于雙方利益上的權衡,致害人已經承擔了十分苛責的證明標準,若再采用完全責任賠償,就會對致害人不公平,甚至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生產者的生產積極性,阻礙經濟發展。賠償限額制緩和了無過錯責任的弊端,平衡了雙方當事人的利益。
第三,德國的環境賠償限額制有利于防止濫訴和訴訟的進行。采取賠償限額制的侵權行為的歸責原則均為無過錯責任,環境侵權責任采取的歸責原則也是無過錯責任,往往就能確認責任的歸屬,終結訴訟,定紛止爭。設置了最高額賠償后雙方當事人就賠償數額之多少則沒有回旋余地,被告也更容易服判,當事人間亦沒有糾纏的理由,導致判決不能執行,相互推諉。此外,有了最高額賠償后,雙方當事人和解的可能性加大,避免了過多依賴訴訟途徑,迅速解決紛爭且防止司法資源的浪費。
第四,德國的環境侵權賠償限額制度,不僅僅是一個單獨的規定,還有其他制度的配合,是一個完整的救濟制度體系。雖設置限額制度是為了保護特定的行業發展,保障經濟發展等宏觀層面的公益,但是限額制度往往會輕視對私益的救濟程度,如此一來立法者追求的社會公益所造成的損失或風險,應由受益者來分擔,即社會本身。立法者為了彌補限額賠償對受害者的保護不足,在不足額賠償下,還設置了社會救濟制度,如環境侵權保險責任等,在未足額賠償部分,通過保險制度,社會化分攤風險。一方面可以足額救濟受害者,另一方面也保護了特定的企業發展,平衡了各方的利益,體現了法律的實質公平。此外,當事人在尋求救濟時主動援引保險條款要求保險公司賠付其損失,從而避免了訟爭,無訟化解決環境侵權糾紛。
第五,德國的環境責任法限額制度體現了責任的社會化。民法的社會本位化運動在侵權法領域具體體現為侵權責任的社會化。近代資本主義民法建立了三大基本原則:契約自由、過失責任和尊重個人財產原則。[6]38現代以來,因過分的強調個人主義,契約自由而帶來的危害亦日益凸顯。例如,合同法對于契約自由的限制。百年以前的資本主義發展時期提倡的是“所有的社會進步運動,到此為止,是一個‘身份到契約的運動’”。[7]112但現在所需要提倡的是“契約到身份的回歸”,這種身份的回歸便是社會成員,從個人主義到社會全體成員的福祉的轉變,個人從社會中獲得生存、發展的權利,也需要對社會承擔相應的責任。“危險責任,性質上系屬‘社會責任’于民法上之蛻化,在賠償理論上應濟以‘社會責任’之原理,以取代完全賠償之規定,故德國之危險責任立法,常有‘限額賠償’之制度”。[8]62責任社會化要求在特定侵權行為的責任承擔維度,突破了侵權之債的相對性,由侵權人以外的社會救濟主體與侵權人共同承擔賠償責任,共同承擔侵權責任的正當性基礎在于能夠更好地實現對被害人的救濟,亦能保護特定行業的發展。對于采用危險責任為歸責原則的侵權行為,往往都是與現代大眾生活息息相關的行業,并且這些行業投入大,收益低,且具有極強的公共性,更需要法律的特殊保護。限額賠償的利益考量亦是一種責任社會化的體現,經濟發展的收益由全社會共同享受,由此帶來的風險應共同承擔,享受行業的發展成果與行業發展導致風險的承擔都是基于社會利益維度的考量。
德國環境責任法中關于環境侵權賠償限額制的規定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決我國目前的部分環境賠償問題,例如企業承擔過于沉重責任而破產,導致環境侵權判決執行難。環境賠償限額制度是一種特殊化的責任形式,不能盲目擴大,必須在特殊行業采用,如果過于廣泛的采用,則會導致民法的賠償體系根基的崩塌,必須進行本土化的實證研究。
(一)域外法律的借鑒
有學者認為法律移植的合理性在于:“首先,立法成本低、周期短、見效快;其次,有助于及時調整改革發展帶來的新的社會關系,防止法律滯后。”[9]誠然,法律移植確實是一種立法成本低的立法方式,因其在國外已經在實踐運行中證明了其可行性,其法律效果也顯而易見,對于外國成功立法的移植已然成為現代立法的趨勢。加之現代社會的信息獲取手段越來越便捷,“不同民族的文化和社會環境、地理、氣候以及其他某些環境差異也不足以構成法律移植不可逾越的障礙。”[10]但法律移植不能照搬照抄,直接替換,國外的創新制度是在其國內做了大量的立法工作、實證性研究、理論研究才做出的,能夠在他國運行,也不能保證在我國的運行。筆者認為,外國法律的本土化并非完全等同于法律移植,而是法律移植的一種特殊形式,是一種對外國法律的改造與借鑒活動,仍需對國內的實際情況進行論證。這種改造與借鑒活動的結果有可能類似國外的立法,有可能相同,亦有可能完全不同。在借鑒外國優秀立法成果的同時,考察本國土壤是否適合外國法律植根,應對本國進行實證化研究,進行制度構建,取其精華,洋為中用,才是法律本土化的根本。
(二)我國現行環境侵權賠償制度之弊
我國現有的環境侵權責任賠償體系是建立在完全賠償責任與致害人承擔無過錯責任之上,在法律層面給予受害人絕對的保護,從而受害者在訴訟中的享有十分有利的地位,方便受害人參與訴訟與獲得勝訴判決,以便獲得賠償,此為該制度最大的優點所在。筆者認為,完全賠償責任與無過錯責任確實均在形式上保證了受害者的利益,實值肯定。但實質上是否真正可以完全實現受害者的利益,則不是完全賠償責任與無過錯責任可以保障,影響受害者利益實現的因素諸多,但總結起來為以下幾點:
1.環境侵權生效判決執行難
由于環境侵權的特點,致害人的賠償義務往往異常嚴重,并且涉及社會群體范圍大,影響甚巨。我國目前的環境侵權判決面臨的巨大問題就在于生效判決的難以執行。受害人往往只能獲得一紙判決,而不能真正實現其權利。其原因就在于環境侵權賠償責任的嚴重性,企業往往因一次的環境侵權而喪失所有的經營資金,只能宣告破產,這樣一來,被害人的權利就更不能得到保障。判決不能得到執行的又一重要原因在于目前我國仍然沒有一個完善的環境責任保險制度,險種少,不成體系,企業通過保險分散環境侵權賠償的保險意識較弱,亦無保險制度可以對受害人進行先行賠付。因此,無法通過保險制度分散賠償責任,使企業自身承擔全部賠償責任義務,且又承擔完全賠償責任,企業容易一蹶不振,走向破產。
2.我國環境司法資源緊張
現階段,我國法院司法資源十分緊張,許多法院都超負荷工作。環境侵權案件從立案到結案往往都是曠日持久,牽涉面廣,包含了鑒定、取證、專家、證人等。環境侵權案件的疑難之處就在于司法實踐中對共同侵權人的責任認定,因果關系的證明程度,環境污染事件調查報告、檢驗報告等十分專業的程序,還包括了許多自然科學方面的專業性知識,需要花費大量的人力物力以確定致害人與被害人雙方的權利義務關系。加之現在法院的環境、法庭的建設水平不均,無法滿足實際需求。因此,被害人的損害就不能得到及時的救濟,致害人因訴訟曠日持久亦可在相應期限內逃避責任,違背了實質公平的要求。
3.侵權法立法價值的選擇
侵權責任法立法的價值導向一直是在權利保護與行為自由之間徘徊,也就是說,權利保護與行為自由之間總是存在著緊張關系。在現代社會,兼顧分配正義和平均正義,既要保護受害人權益又要保護行為自由。[11]侵權法如若太過保護受害者的權利,則會導致社會大眾對自己的行為做出不利的預期,從而導致社會活動效率大大降低。例如對高度危險行為賠償責任的限額制度,假如沒有設置限額而采用完全責任制度,雖保護了被害人利益,但可能會導致該行業的萎縮而影響經濟發展,故立法者在代表社會公共利益的特定行業發展與受害人的利益之間做出價值判斷,折衷選擇了賠償限額,緩和了行為自由與權利保護的緊張關系。
我國在環境侵權賠償方面實行的是無過錯責任,已經在證明責任上對受害人給予了相當大的優惠。在法律地位上,致害人為弱勢地位,如若致害人再承擔全部賠償責任,法律過分地保護受害人,將對致害人不公平,從而對特定的產業造成不利影響,即過分強調權利保護必定會責難于行為自由。
(三)環境侵權賠償限額制本土化之路徑
1.彌補完全賠償責任之弊
如上述,德國環境責任法設定了環境侵權賠償的最高上限,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德國經濟。但設立該制度是否具有會使致害人無所顧忌地實施環境侵權行為之虞?筆者認為,追求利益是企業經營的根本出發點,該條涉及的僅是民事賠償責任,如若主觀惡性嚴重,可科其行政罰款,甚至刑事罰金,此可無上限,旨在實現懲罰與震懾的功能。德國實施該法以來,并沒有企業利用該限額制度給予的特殊保護而大肆地破壞環境以追求利益,德國也沒嚴重的環境事故發生。是故,此制度對我國有極大的借鑒意義。我國立法者應根據企業財政厚實狀況、經濟發展水平和保險制度的完善程度給出一個環境侵權賠償限額。環境侵權賠償限額制的推出,加之我國環境侵權的無過錯責任,可以在很大程度上緩解我國環境侵權的賠償問題,減少訟爭,節約我國有限的司法資源,減少權利實現的成本,致害人與受害人的利益將得到平衡,實現法律形式公平與實質公平的統一。
在企業方面,完全賠償責任的不明確性對企業的發展前景預判較為不利,且完全責任對企業不公平,其表現在:往往這種企業都是高投入、低利潤、回報周期較長同時又是現代生活必需的行業,如制藥業、化工業、造紙業、印刷業、重工業等。如若發生較大的環境事故,依據完全賠償責任,就需要對受害者進行足額賠償。這些企業自身承擔責任的能力較弱,企業本身往往又是通過銀行貸款、融資等經營,如若足額承擔賠償,企業的經營勢必被影響,經濟發展就會被影響。如果沒有能力承擔賠償,加之沒有環境責任保險,企業則將破產,更加影響經濟發展。這種情況下,受害人的賠償更加不能得到足額履行,對受害者的利益損害更加巨大,這些企業的債權人也會因此而蒙受損失,從而誘發更多的問題。
我國推出環境侵權責任限額則可以很大程度上避免上述不利情況。企業不至于承擔過多責任,而被迫破產,環境限額制度可兼顧企業發展、社會經濟發展與公共利益,受害者的利益通常是可以得到足額賠償,只有在極為重大的環境污染事故中,才可能達到限額,但仍然可以通過環境保險制度等社會化救濟途徑得以實現。此外,在環境賠償限額中,如發生財產損害賠償與人身損害賠償競合情況,則應當先滿足人身損害賠償,再滿足財產損害賠償。此乃亦是法律價值位階所決定的。
但筆者認為,德國環境責任法的限額制度在通貨膨脹方面考慮不足。近年來,我國通貨膨脹率變化較大。因此,在該制度本土化的過程中尚需注意通脹的變化,在未來可依據通脹率對限額進行適當的調整,在此點進行創新立法。雖法定賠償限額是不可變更的,但應制定特別規定以對限額進行變通,增強限額制度實際操作性,實現法的人性化價值,體現立法的前瞻性,以滿足實際需求與契合公平正義。美國法逐步在侵權賠償中建立起了通貨膨脹調整制度,從而使被害人獲得足額賠償。*賠償金的通貨膨脹調整制度主要有三種:其一,直接對將來可能發生的通貨膨脹進行估算。其二,減少現有價值的時候適用極低的利率、并且不對通貨膨脹作出特別的調整。其三,讓現有價值及通貨膨脹調整相互抵消。參見(美)丹·B·多布斯.侵權法(下冊),馬靜等,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913-914頁。
2.賠償責任社會化
民法的社會本位化是現代民法的發展趨勢。民法反封建、崇尚個人自由的歷史任務已經逐漸淡去,“各國民法從極端尊重個人權利轉變為重視社會公共福利,民法社會化之思想應運而生,并成為現代民法的一個發展趨勢。”[12]本文所述的環境侵權責任的社會化救濟亦是一種民法社會化在侵權法上的具體表現,即責任的社會化。此乃有利于構建多元的賠償體系,既多方位的保護受害者利益,又保護特定的行業不因承擔環境賠償責任而受過多的損失,影響行業發展。此外,僅由環境致害人單獨承擔賠償責任,一方面,使環境致害人負擔畸重,另一方面,也不利于對受害人的足額救濟與受污染環境的恢復。
(1)健全環境侵權保險賠付機制。“法律設有賠償限額,系為減輕賠償責任,便利投保責任保險。”[5]560我國實現環境賠償限額制,減輕致害人責任的同時,必須配套保險制度,以平衡致害人、受害人利益。
我國目前保險業較為發達,保險公司亦有能力清償較大的環境污染的理賠。其他領域豐富的險種讓投保人琳瑯滿目,例如車險領域。我國惟目前環境保險險種較少的主要原因在于缺乏一部成體系性環境責任保險法,保險公司對環境保護險種的開發不夠重視,加之潛在污染致害者的投保意識較低等均為我國目前環境責任保險領域發展遲緩的重要原因。
其他先行工業化國家的經驗表明,實施環境污染責任保險,是維護污染受害者合法權益、提高環境風險防治的有效手段。[13]上文業已提到,環境侵權行為因其嚴重性、廣泛性等特點,賠償數額往往十分巨大,由致害人獨自很難擔責。倘若由致害人獨自擔責,致害人極有可能一蹶不振甚至申請破產,這種結果帶來的不利結果不只是某一個單獨的致害人的消失就能“人死債亡”,更嚴重的是由于致害人的消失帶來的“次生災害”,致害人的消失將直接導致多數人的失業。致害人的消失將導致受害人的權益不能得到完全的維護,有害于經濟建設與社會穩定。如果被害人不能得到足額賠償,此時,被害人無疑將會認為政府為賠償義務人,不僅增加政府財政負擔,損害納稅人的利益,違背侵權法原則,甚至還會引發更大的社會問題,破壞社會和諧穩定,誘發群體事件。因此,就急需環境責任保險制度以分散賠償損失使被害人獲得及時清償。
我國應實行以強制保險為原則、以自愿保險為例外的投保方式制度。[14]實行全行業強制保險制度,一方面可以從最大程度上覆蓋環境責任險的投保范圍,促進該制度落到實處;另一方面全行業強制投保可以開發保險業的新市場,側面促進保險業發展,刺激保險公司開發該領域市場。豐富環境責任保險的險種,亦可效仿車險領域,推出各種自愿投保的組合險。反過來,環境責任保險領域的發展也會促進企業投保,在致害人方面,可激發其對保險業務的新需求,發生事故后,可在更大比例上分散賠償損失,在受害人方面,也會得益于豐富的保險險種,使足額賠償更能得以實現。開拓保險業務的新市場,無形中也促進了經濟發展。在推行環境責任保險制度的過程中,更應加強對企業的保險意識教育,提高企業的環境責任風險控制力。有的保險公司還會組建屬于自己的環境風險監控團隊,從風險控制的角度監控投保企業,力求無出險與少出險,對重視環境責任的企業實行相應的保費優惠政策,對不重視環境責任的企業,及時通報政府,建立多維監督的體制。
實行環境保險制度后,政府則基本可以從原來的最后責任人角色中逃逸,改變國家利用稅收補償模式,維護全民的利益。通過環境責任保險的發展與環境責任賠償損失的分散,可緩解政府在環境污染事故中的善后成本,受到致害人污染的環境能夠通過保險理賠及時進入恢復階段。
(2)損失分散理論運用于在環境侵權限額制。上調同行業商品價格亦是侵權責任社會化的一種表現。其反映的是損失分散理論的具體應用,“損失分散理論是伴隨工業社會向風險社會的轉變而產生的。”[15]因環境侵權嚴重性、大范圍性和深遠性的特點,賠償數額往往十分巨大。如果讓企業單獨承擔賠償責任,因企業能力有限,不僅對企業經營影響甚巨,還會導致賠償結果成效甚微。我國推出環境侵權限額制度后,除了通過保險制度可實現賠償社會化以外,還可通過適當上調商品價格,受害者一方面可以通過兩種制度獲得賠償,另一方面則突破了環境賠償責任限額制度的弊端。企業也可在承擔責任后,恢復生產,回籠資金,分攤成本,逐步恢復賠償責任對企業經營的負面影響。
正是基于經濟發展、保護特定企業等公共利益為出發點,該制度的淺層受益者為企業,但最根本的受益者是社會大眾,社會大眾從這些行業中獲得了現代生活的便利和高效,從中得利。因此,由大眾共同承當也是符合法律的公平正義,換句話說,哪些群體消費了污染企業制造的產品,則應承當相應的責任,而這種承擔責任的方式最有效率的形式即為調高相應商品的價格。同時,在制度上確認企業可采用此方法轉嫁風險,市場對價格的反映也是最敏感的,消費者會根據真正的實際需求購買相關商品,也可避免資源的浪費。調高相應商品的價格制度一方面體現了限額責任的社會化救濟,亦保護了相關企業的經營,另一方面也間接保護了受害人的利益,使受害人的足額賠償實現可能性增加。
3.深化我國多層次多元的環境污染責任體系
上文在論述德國環境賠償限額時已經提到,該制度不是一個單一的制度,它是一個擁有完善制度輔以實現的體系。我國的環境污染責任體系呈現多層次與多元的狀態,包括了彌補受害人損失的民事責任,即補償了私益性權利的損失。剝奪相對人主體資格、科以罰款等行政責任,即對損害公共利益的行為,科以公法上的責任,打擊環境污染類犯罪的刑事責任的三層次責任體系。我國多元化、多層次的環境責任體系優點在于各種責任形式相輔相成,各司其職,共同維護環境正義,保護環境,其內部邏輯關系清晰,責任標的明確,責任形式劃分更加科學,也符合我國部門法的劃分。筆者認為,民事賠償的功能旨在填補損害。因此,民事賠償責任不宜體現懲罰性,亦不宜根據致害人對環境事故的主觀因素而導致賠償數額的不同。即便在有限額賠償的情況下,配合社會化救濟體系,被害人的權利也基本可以得到救濟,無需責令其承擔超過被害人損失部分的民事賠償責任。對于致害人的主觀惡性因由公法規制。
我國目前的環境行政處罰形式主要有三種:聲譽罰、行為罰和財產罰。聲譽罰是行政機關向違法者發出警戒,申明其有違法行為,通過對其名譽、榮譽、信譽等施加影響。[16]223行為罰的基礎是行政管理相對人擁有某種法定的資格或能力,該資格或者能力是行為人活動的依據或保障,受到法律的保護。[17]49環境污染行政罰款是指環境保護監督管理部門強令違法者向國家繳納一定數額金錢的處罰形式。[18]171因此,筆者認為,對環境污染事故的遏制與規制,應以行政手段為核心。首先,行政機關作為企業的監管人,可以在企業從業資格、停業整頓等方面對其做出相關的處罰,以達到特殊預防的效果。其次,行政處罰的手段較為豐富。我國目前的環境行政處罰手段仍以罰款為主,因其高效方便,廣為采用。科以環境責任人經濟上的不利益,使其在為了追求利益的同時考慮違法成本,可在一定程度上遏制環境污染的行為。與民事賠償不同的是,行政罰款的公權屬性對致害人的震懾效果甚佳,體現的不是補償性質,而是純粹的經濟上的不利益,具有絕對的消極性。再次,行政機關可對環境致害人因污染環境而取得財物做出沒收違法所得的處罰,再次在經濟上體現不利益,亦起到了震懾作用,也是成為致害人應考量的違法成本之一。最后,環境行政罰款可作為一筆特殊基金,用以恢復環境污染事故造成的損害。
環境侵權賠償限額制度的本土化對我國環境侵權賠償實現形式正義與實質正義具有積極的作用。考察德國環境賠償限額制度的制定背景和價值沖突的取舍,我國也應當在立足本國實際情況的基礎上,借鑒德國經驗,逐步完善環境侵權賠償限額制及其配套制度,更能處理好環境保護與經濟發展間緊張關系,兼顧特定企業與被害人的利益,更為高效地實現環境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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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瀟雨)
On the Localization of the System of Limited Compensation for Environmental Tort in Germany
ZOU Xiong,ZHOU Yu
(Law School of Fuzhou University, Fuzhou 350116,China)
German legislator comprehensively analysis the advantages and disadvantages of environmental tort liability with the actual effect, finally, they gave up the full compensation. In 1991, Germany is the first country to develop the environmental tort limited compensation system, aiming to balancing the development and interests of the victim, with environmental tort social relief system and that achieved good social effect. At present, Chinese environmental tort compensation system in the implementation of the problem has also been similar to the German in that time. Today, our country is in a period of rapid growth of economy, we need to seek a new equilibrium point between the enterprise behavior freedom and the victim rights relief. So we need to the relevant provisions of the German environmental liability law, so that localizing the environmental tort limited compensation system and environmental tort social relief system.
environmental tort; limited compensation; social relief
2016-08-17
福建省社會科學基金重點項目“我國環境保護法律體系重構研究——以環境權的實現為視角”(項目編號:2012A010)。
鄒雄,男,福州大學法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周宇,男,福州大學法學院碩士研究生。
D923.8
A
1008-2603(2016)05-000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