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彥芳
(洛陽師范學院 新聞與傳播學院,河南 洛陽 471934)
靜心小說:女性生存的階層差異性寫作
朱彥芳
(洛陽師范學院 新聞與傳播學院,河南 洛陽 471934)
靜心的小說寫作,對知識分子身份有著充分的自覺。在她的小說中,女性知識分子往往成為主要視點人物,在這個作者隱身的時代曲折傳達著寫作者思想觀念的一隅。在靜心小說中,呈現出女性知識分子中不同階層的并置以及女性知識分子和市民女性、底層女性的對照式寫作。這種帶有現實差異性的女性生存圖景在歷史和現在時空中,串聯起廣闊的社會生活經絡,從而超越純粹的女性主義小說,具有深沉而又敏銳的現實主義情懷。性別視角下的女性群體在女性階層差異性視角的檢索下又有了不同版圖的區分,女性之間的階層差異性存在,也許更能詮釋生活的豐厚和人性的迷旎,而且能夠呈現從單純的男性視角看不到的細部和形態。
靜心小說;女性生存;差異性;女性視角
靜心的小說寫作,對知識分子身份有著充分的自覺。在她的小說中,女性知識分子往往成為主要視點人物,在這個作者隱身的時代曲折傳達著寫作者思想觀念的一隅。為底層代言,是許多作家自覺擔當的寫作使命。在描摹和展現女性知識分子生存狀態和精神世界的同時,靜心小說中也時時涉及底層社會的生存風景,對底層女性投以關注與審視的目光。由此,在靜心小說中,呈現出女性知識分子中不同階層的并置以及女性知識分子和底層普通女性的對照式寫作。這種帶有現實差異性的女性生存圖景在歷史和現在時空中,串聯起廣闊的社會生活經絡,從而超越純粹的女性主義小說,具有深沉而又敏銳的現實主義情懷。
在一篇訪談中,靜心如是說:“也許是因為我的性別,所以,我在關注人的心理時往往把重點放在女性身上……我的解剖刀所指向的也是女性的心理。”[1]確實,靜心小說中的主角多為女性知識者,小說的主要筆墨傾注在對她們內心世界的探幽和刻畫上。同時對市民女性、底層女性的遭際也會以間接陳述的方式予以啟蒙主義式的呈現。就連小說中的配角——男性,對他們的心理活動的素描也不單單流于偏見和揣測的素描。同時,靜心的小說中都會有一個知識分子立場上的隱含作者在為小說的思想意旨廓清方向,讓讀者在各種反諷式幽默中深切體會一個當代知識分子的道德和倫理姿態。
靜心小說中的情愛敘事,由于是女性視角,情愛敘事的面貌總體上是“絕望化”的姿態。這與中國女性千百年來承傳下來的悲劇心理無意識有深厚的聯系,尤其是對那些對生活抱有理想主義情懷的女性而言。“人只是在企圖成為什么時才取得存在”[2](P8)。女性將自己放在一個悲觀的位置上,于是便成為一個悲觀的存在主體,在一定程度上源于她的“我的意志”全然是悲觀色彩的。按照薩特的觀點,所謂“絕望”,“它只是指,我們只能把自己所有的依靠限制在自己意志的范圍之內,或者在我們的行為行得通的許多可能性之內”[2](P17)。而當“我的意志”無能為力之時,“絕望化”的心理體驗便強化了。小說中帶有“絕望化”色彩的情愛敘事并不能足以讓我們確信這便是作家情愛觀的最終指歸。因為“藝術理想決不是簡簡單單的‘明朗’,而是二元緊張和沖突,人生此在未必單純明快,其樂融融,而是悲喜交加的——充其量也就是‘苦中作樂’吧”[3]。生活是復調的,作家的思想觀念也未必是單極的。由小說中的人物形象傳達出來的思想首先是符合作品中生活邏輯的思想,與作家的思想意識是否重合,這需要綜合判斷。
在中篇小說《心臟病》中,女性知識者瑜平因風濕性心臟病引起中風而癱瘓在床,甚至不能說話。躺在病床上的她,頭腦清晰地目睹著丈夫的憔悴不堪的容顏、若有若無的疏離和同事虛情假意的同情。曾經的為愛奮不顧身早已成為記憶中落滿灰塵的蛛網,緊緊纏繞著仍然易感的痛苦心靈,失語而淚流不止。“對人來說,最糟最壞的事就是活著(西勒尼)”。這句話就是對瑜平此時處境的最佳概括?!缎呐K病》寓言性地揭示了理想主義的知識女性對俗世愛情的悲觀心理體驗,她們豐富細膩的敏感神經不堪人世的任何風吹草動,無往而不處在悲傷而絕望的網羅之中。
《活著,為自己快樂》中的情愛敘事將女性知識者生活中所遇見的所有婚姻失敗、愛情破滅的實例以女性知識者的目見耳聞親歷集束手榴彈式地拋到世人面前,由此得出女性視角的千帆閱盡之后放達的人生箴言:活著,為自己快樂。知識女性杜鵑的丈夫,一個老實而窩囊的老好人式男人,趁杜鵑出差之機,竟然把情婦領到家中恣意妄為。本來杜鵑對自己的家庭和婚姻是滿懷自信的,突如其來的現實襲擊粉碎了她的良好感覺。她一度對自己的親姐姐——干著保潔工的底層女性不由自主地帶有某種程度的優越感。丈夫的背叛無異是摧毀杜鵑婚姻信念的最后一根稻草。在這里,基于這部分婚姻生活中處于受傷的弱勢的女性一方,小說為她們發出不平之聲。然而小說并不是單向地去指責對家庭喪失責任感的男人,也通過母親之口敘述了年輕一代女性歡歡和喜喜的情感之爭。對歡歡這種破壞了別人的情感最終自己也沒有獲得好的歸宿的女性,也不無指摘之意。因此,小說并不是無差別地針對婚姻生活中的男性而得出女性要“活著,為自己快樂”的感喟,這是由真實而沉痛的現實顯影出來的經得起事實論證的結論。
在靜心的小說情愛敘事中,她用一顆洞察世事的心靈,體察到世間飲食男女的情感形態。尤其對處于不同階層的中年知識女性的婚姻生活進行描摹,發現她們婚姻生活中的百般滋味并予以提煉。市民階層女性的婚姻生活,因角色與女主人公有著直接或間接的人際關系而予以正面或側面的展示。底層女性的婚姻生活,多是通過小說中人物的轉述而為我們所獲知。比如,在《活著,為自己快樂》中,杜鵑母親對姐姐婚姻狀況的陳述;在《迷旎花園》中,辛梅對下崗女工小B的婚姻狀況的調查(小B的丈夫與發廊女有不正當關系)。這些以點帶面的對底層社會一隅的陳述,并不會因作者用筆的簡省而可有可無。這說明,作者的著眼點是闊大的,注意到不同社會階層女性的情感狀態與質地,雖然她們處在不同的社會階層,但她們的兩性情愛卻帶有共同的“絕望化”色彩。
擅長刻畫人物的心理景觀,是靜心小說最為顯著的特點。《迷旎花園》的“迷旎”二字既是對小說人物復雜內心世界的概括,也是對小說中的中年知識女性生存狀態并置之后的藝術呈現?!洞蠹倚∈隆分腥齻€以女性為主力的遺產爭奪戰,戰況風云突變、戰態各自崢嶸,堪稱寸土必爭、各逞心機的“迷旎”。而在作者最近的長篇新作《大沙河畔》中,在用小人物的喜怒哀樂扣動時代脈搏的同時,以老李家四個兒媳在家庭和社會中的生存狀態對“迷旎”二字也做出生動而具體的注腳。
《迷旎花園》中的四個知識女性雖然同處于一個研究所內,每個人的人生追求和生存狀態卻是多元化的。趙瀟瀟科研能力強,但眼高于頂,看不起不如自己的人,因此,人緣較差。李雨馥科研能力一般,擅長靠媒體來炒作自己。白云因自己學歷較低,只求活得瀟灑快樂,沒有更高的專業追求,顯得有點“沒心沒肺”。辛梅默默無聞,踏實搞調研,不搶風頭,只想憑自己的真材實料在職稱上更上一層樓。 “人首先是存在——人在說得上別的一切之前,首先是一個把自己推向未來的東西,并且感覺到自己在這樣做”[2](P8)。小說交替以每個主要女性知識分子為視角人物,便于展示每個人內心當中真實的心理動態。每個有意角逐新部門第一把交椅的女性知識者,其目的指歸無非都是為了自己的個人事業水漲船高,從而實現住上更大的房子或者改善孩子的教育環境等切實的物質理想。她們精神或者靈魂的翅膀不知何時早已鎩羽而歸。
社會的發展和時代的轉型已無須知識者們站在廣場上奮力呼號或是傳教布道,知識分子身份的公共屬性已經漸漸模糊,個人屬性自然而然彰顯出來。如今,知識分子已不能用一個群體式的概念來框定他們,他們已經零散地融入到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之中?!睹造换▓@》中的女性知識者可以說就是當代世俗化大環境下知識分子身心和行動的真實再現。為了功名,她們的表現方式是“迷旎”的 ,與雄性世界的競爭相比,女性與女性之間的爭奪戰,姿態自然是要綽約許多,然究其實質竟是一樣的。“迷旎”的反諷和象征意味得以凸顯。
《大沙河畔》中李家的四位兒媳婦,只有老四媳婦是屬于知識分子之一行業之內的,老大媳婦和老二媳婦屬于底層女性,老三媳婦出自官宦之家,算小一點的女“官二代”。由于分屬于不同的社會階層,她們呈現出來的夫妻關系自然帶有所屬階層的特色。玉兒和老四彼此知識分子氣質相似,秉性相投。王俊英與之間曾經有過的情投意合心有靈犀,已被生活的巨變激蕩得蕩然無存,基于現實的考量超過一切。范淑芝無原則地照顧親情但無理性判斷,缺少生活智慧,卻于生活的窘境中練就了獨門的精神勝利法,與老二是一對打不散的夫妻。陽新從小就受到官本位文化的熏染,是市儈和功利知識者的合體,與老三堪稱志同道合,是一對追求仕途經濟的政治夫妻。
《大沙河畔》中的夫妻關系各有各的“迷旎”之姿。小說中主要是展示,明晰的價值判斷卻是模糊的?!洞笊澈优稀分械挠駜涸谝欢ǔ潭壬蠐斄诵≌f中生活事件的敘述者的角色。作者應該在這個人物身上傾注了更多的情感,所以她的價值觀在某些時候可以約略認為代表了隱含作者的思想傾向和價值判斷。比如,對范淑芝的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的敘事,對陽新要求老二寫借條的淡漠親情倫理的敘事,其中的傾向性還是可以感知的。
《大沙河畔》中還對底層社會的窮苦生活予以直接或間接的描寫。玉兒丈夫的大姨,把老宅子讓給了結婚的兩個兒子,自己卻住在依墻而建的簡易塑料棚子里,豬就養在床下 ,在玉兒眼中,“以為自己看到的是課本上所描述的舊社會窮人的圖景”。然而這實實在在就是我們生活的當下的一部分,而且還不是個案。大姨的三個姑娘都沒有什么學歷,也沒有正式工作,靠擺點小攤位賣點雜貨為生。三個姑娘全都是別人的二奶,有的能夠從男人那里得到物質上的實惠,有的還是被耍弄著什么也得不到。對這種底層女性出賣肉體換取生存資料的行為,作者借玉兒的感慨為之辯護。在笑貧不笑娼的社會環境下,身體是一無所長的底層女性唯一的資本。如果男人出賣良心向上爬是情有可原的,女人憑借出賣肉體為過好日子也不應隨意指責。生活的辯證法應該共屬于男人和女人。
《大家小事》中的公務員慧敏、 同事小陳、中學教師大嫂的同事錢育英,為爭奪遺產房,心力和智慧都付出最大化,尋策略,找同盟,下狠心,不能不說“迷旎”紛呈,各顯其能。親情倫理已不是爭奪現實利益的阻礙和屏障。錢育英家已然發展到請律師打官司的進度。在金錢萬能論的時代氛圍中,傳統的倫理道德只能潰不成軍、一敗涂地。
靜心在小說中通過生活化的敘事,捕捉到女性群體之中的個體差異性,以及她們的競爭與協作,注目到她們階層式的分化和同一階層的變調,切實而具體地剖析她們“迷旎”的存在狀態以及由此帶來的不同結局。這是遵照人性的考量和生活的邏輯描繪成的人生和社會圖景,其幽默而智慧的妙筆讓讀者在極強的代入感中粲然一笑或掩卷而思。
靜心的小說中不是沒有性別視角,但不唯性別視角。小說中有借人物之口對男性的指摘,如容易斬斷恩情喜新厭舊、對家庭沒有責任感等。也有對男性的“理解的同情”,比如對“丈夫”們在女強男弱夫妻結構中的委屈不適應心理的刻畫,以及對于比自己更弱勢的女性的依戀等。
小說中的女性視角是作家身為女性自然而然的選擇,站在女性的視角面對世界和男性作家站在男性的視角面對世界一樣順理成章,只不過客觀上表現出與男性作家相比不一樣的切入文學世界的角度和選取內容的差異。比如,同是寫象牙塔內的知識分子,閻真的《滄浪之水》就以一個男性知識分子為小說中的視點人物。劉震云的“單位”系列小說寫單位里的權力之爭,視角人物是男性公務員小林。當然這些都不是絕對的,這里說的是作家的寫作客觀上與自身的性別屬性是能夠產生深刻聯系的。在靜心這里就是一個很好的例證。女作家寫女性,并且力圖透過她所塑造的異彩紛呈的女性世界來對現實和人生寫真或發言,最終指向她們“此在背后的存在”。姑且把這當作是對靜心創作之理念預設的一種揣測吧。
那么,女性的差異性敘事為我們呈現了怎樣的人生圖景呢?
性別視角下的女性群體在女性階層差異性視角的檢索下又有了不同版圖的區分,就是同一版圖內的女性也不是能夠一言以蔽之得了的。因為在生存域中,其實無關性別,性別在這里只是作為她自身而具有意義。也許是源于作者女性作家的身份,小說中的男性分得的筆墨有限。作者筆力的集中在不同階層女性心理的勘探和采掘上,因而在多數情況下并沒有真正深入到男性的內心世界。這不能不說是對男性群體的某種忽略。比如《迷旎花園》和《活著,為自己快樂》中,女工小B的丈夫和杜鵑的丈夫的心理世界就沒有得到開發,只是對他們進行了事實的指認?!睹造换▓@》中的女性知識者的丈夫都被冠以“丈夫”的稱呼,未免有對男性形象書寫集體化符號化之嫌。
兩性的差異天然地存在,如生理、社會、文化等方面的差異,有差異就會帶來不平等。而有的不平等可能恰恰正是平等的表現,這里包含復雜的悖論。同性,尤其是女性之間的階層差異性存在也許更能詮釋生活的豐厚和人性的迷旎,而且能夠呈現從單純的男性視角所看不到的細部和形態。
[1]朱彥芳,靜心.女性主義的超越式寫作——作家靜心訪談[J].洛陽師范學院學報,2014(12).
[2][法]讓—保羅·薩特.存在主義是一種人道主義[M].周煦良,湯永寬,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8.
[3]孫周興.人何以承受悲苦人生?[J].風景,2011(5).
[責任編輯 孫 葳]
2016-06-28
朱彥芳,洛陽師范學院新聞與傳播學院講師,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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