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上秋
這是兩年前的事了。
我的哥們兒陳強在黃河灘接了一項工程,讓我參與管理。我去了以后發現工地很荒涼,生活也苦,想打退堂鼓。陳強讓我堅持一段時間,算幫他一個忙,等工程上馬后再說。
我們要做的是一個發電廠的蓄水工程,工期預計兩年。陳強是大股東,工程的總負責人。我負責工程指揮部的日常管理,場面上的職務叫辦公室主任。工地住房緊張,我們“有頭有臉”的幾個住小房間,其他百十號人都擠在兩個大工棚里。
和我同室的一共四個人,陳強的親弟弟陳波,我們都喊他“小陳總”。“小陳總”負責工地施工物資器材的采購,屬于重要崗位上的人物。另外兩個是工程師,一個姓張,一個姓畢。小工們都喊他們張工、畢工,我很隨意地就喊他們“老張”和“老畢”。
工地的業余生活極其單調,大工棚里有兩個破電視,畫面混沌還經常跳臺,我們很少去看。因為無聊,我們幾個經常湊在一起,喝酒、打牌。但是,這些活動老張很少參加。
老張50多歲,一臉滄桑,平時寡言少語,但是業務能力強,工程識圖和計算,是一把好手。他對工作極其認真負責,我們都很尊重他。
一開始,我們動員老張加入我們的活動,但老張總推說自己不能喝酒,也不會打牌。但他的老鄉說,老張也許不會打牌,但酒還是能喝一點的。我們是輪流坐莊,估計他是不舍得花這個錢吧。既然這樣,我們也不勉強他。每逢喝酒打牌,老張總會外出溜達,或是坐在門口的水泥墩子上抽五塊錢一包的“紅旗渠”。
時間一長,我對老張的情況有所了解。老張老家在原陽農村,育有一兒一女,兒子因搶劫被判刑入獄,一個女兒在市區上中學。幾個月前老婆為了照顧女兒上中學,在學校附近租住了一間房子,在市里算是有個家。但是,女兒長期患病,并有輟學的危險。我想,老張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大概和這個有關系。
那天晚上,我們在寢室喝酒的時候,會計來送錢,錢是讓“小陳總”第二天購買材料的。誰知,第二天他醒來一摸口袋,一萬塊錢不見了。我們一起翻遍了整個寢室,不見蹤影。
消息很快在工地傳開,我們每個人都成了嫌疑。但是想想大家的為人,又覺得誰都不可能去做這事。
“小陳總”為了向公司交代,報了警。警察挨個找我們談了話,做了筆錄。由于沒有目擊證人,又沒有監控,調查無果。警察提示,內部作案的可能性大,讓我們多留意一下身邊的人。
正當我們人人自危的時刻,老張請假回了家,他說女兒又犯病了。
案子沒破,但工程還得繼續,施工很順利,我們的生活慢慢恢復到了從前。白天工地勞動,晚間依舊喝酒打牌。本來這些活動老張平時也很少參加,所以他的離開對我們并沒有多少影響。
過了一段時間,陳強提出要去看望一下老張和他的女兒,讓我預先電話聯系一下。老張接到我的電話,顯得有些局促,言語中極力阻攔。一會兒說病好多了,一會兒又說自己不在家,不麻煩領導。后來我們還是買了一些營養品去了,陳強還帶去了一個紅包。但是沒有見到老張。老張的老婆說老張在外地,一時半會兒過不來。
老張的行為讓人感覺有點奇怪。
后來,老張回到了工地。本來干工作就很踏實的他,回來后更加積極了。苦活累活搶著干,特別任勞任怨。只是,他抽煙更厲害了,幾乎是煙不離口。
老張工作沒說的,卻老是請假。誰都知道,他家里有病人,只能作為特例,讓他回去。
一天,快要吃晚飯的時候,我接到老張的電話。他神秘地問方便不方便接聽,我走到沒人的地方讓他說。他說他馬上就下公共汽車了,讓我去“原陽燴面”飯館等他。這是怎么了,莫非老張要破例請客?
見了面,老張風塵仆仆的臉上擠出一絲苦笑。點了一個油炸花生米,一個冷調耳絲,把十五元一瓶的“平川”倒了兩杯,我們都一口喝下。
我問:“有事?說吧?!?/p>
老張咽了口唾沫,用眼睛朝周圍掃了一遍,就像影視劇里交換情報的鏡頭。
“你幫我個忙吧?!?/p>
“你說。”
“我說了,你一定要替我保密?!?/p>
“如果信不過我,那你就別說了。”
“信得過,信得過?!?/p>
老張說:“那一萬塊錢,是我拿的?!?/p>
老張語氣很平靜,但我還是吃了一驚。
“當時閨女急著住院,我借遍了親戚朋友,也沒借到一萬塊。我也是一時頭暈,丟人啊。”
說完,老張從懷里掏出一個紙包,遞給我。“這是一萬塊錢,你替我還給陳總吧。”
我問:“錢哪來的?”
老張嘆口氣說:“我把老家宅子賣了。”
我接過紙包,感覺暖暖的,這是沒有散盡的他的體溫。
當天晚飯后,大家照例鬧哄哄地組織牌局,打了兩把,我不小心扯了一下床鋪,褥子下一沓百元鈔票立刻暴露在大家的眼前。在大家都詫異的當兒,我拾起錢遞給“小陳總”,并嗔怪地說:“你看,錢原來在這兒啊,你肯定是放在下面忘記了!“
“小陳總”又驚又喜,左手拿錢,右手撓著頭皮說:“奇怪了,我這被子那天還曬過一回呢……咳!看我這腦袋。”
那天夜里,窗外飄起了小雪,大家的心情都特別好,我們開始喝酒,老張破天荒參加了,酒后的老張顯得很開心,那是我們從未見過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