撈河

顧振威

平時溫順得像個嫻靜少女的黑河此刻變成了罵街的潑婦，卷起混濁的浪花，一路狂吼著向前奔去。

繩的一端系在岸邊的樹上，一端綁在金柱的腰里，金柱站在河半坡，手握鐵耙，雙目圓睜，緊緊盯著波濤洶涌的黑河。他身后的岸上，有他剛剛撈起的枯樹、柴草、死雞死狗……

金柱是撈河的好手，每年黑河上游發大水，金柱就到村前的河岸上撈河，每年都能撈些缺胳膊斷腿的家具什物。

在金柱圓睜的目光中，一個紅漆箱子隨波翻滾著。金柱慌亂地伸出鐵耙，鉤住箱子，把箱子拉到了身邊。

箱子是個沒一點縫隙的精致的箱子，被一把老式鐵鎖牢牢鎖著。金柱把箱子拽到岸上，心仍在怦怦跳著。

也就是一頓飯的工夫，黑河一改波濤洶涌的架勢，又變成了靦腆的少女，平平緩緩地流著。

金柱離開河岸，把箱子放在當街，向眾人炫耀著今年的收獲。

“金柱，你今年發大財了，看箱子這么精致，里面一定裝著金銀財寶。”

“金柱，快把箱子打開吧，讓我們開開眼界，看看箱子里到底裝著什么。”

村里人都攛掇金柱用鉗子把箱子撬開，金柱哈哈一笑：“上游遭了難，一定會非常著急，咱可不能見錢眼開啊。祖上傳下來的老規矩，撈上來的貴重東西一定要物歸原主。”

箱子放在街上，金柱吃飯讓家里人送，睡覺睡在箱子旁，寸步不離地守著箱子。金柱一連等了三天也沒見有人來尋箱子。得到隊長的允許后，金柱把箱子搬到了自己家里。

趕集上店時，金柱見人就說撈了一個紅漆箱子。一傳十十傳百，吳臺公社好多人都知道大顧寨的金柱撈了個紅漆箱子。

很快有人找到金柱家，說是家里的箱子被大水沖跑了。金柱笑著問來人：“這箱子不會說話，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箱子的主人。這樣吧，只要你能打開箱子，我就讓你把箱子帶走。”

來人打不開箱子，只好漲紅著臉怏怏而回。

半年后仍然找不到箱子的主人，金柱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家家戶戶的日子都不好過，主人丟了箱子，不知會多么焦急。農閑時，金柱好話說了一籮筐，懇求老婆蒸了一鍋紅薯片子面饃，借了輛架子車，把饃和箱子裝在架子車上，拉著架子車順河而上，尋找箱子的主人。

這次金柱走了30多里路，串了30多個村子。紅薯片子面饃快吃光了，金柱只好往村子返去。

一年后，金柱又拉著架子車出了門。這次金柱走了50多里路，串了40多個村子。

兩年后，金柱走到一個叫李家洼的村子時，一個叫老歪的老漢用銹跡斑斑的鑰匙打開了箱子，只見箱子里裝著一個鼓鼓囊囊的油紙包，油紙包里裝著10斤河南糧票、20尺布票、3斤糖票、1塊5毛錢。

老歪緊緊握著金柱的手，嘴唇哆嗦得幾乎說不出話：“家里發了大水，東西都被沖跑了，我做夢也沒想到還會看到箱子。謝謝你，太謝謝你了。”

金柱真想跪下來給老歪磕頭，他眼含熱淚說：“大叔，你別謝我，我得謝謝你。我怕把箱子弄丟了，落個昧人錢財的壞名聲，就提心吊膽地守著箱子，飯吃不好，覺睡不香。如果不是這次找到你，我真不知道會找到什么時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