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極冰川中的晚裝

鮑晶晶

我從北京出發，抵達阿根廷，然后從阿根廷的小港口烏斯懷亞坐船去了南極。

旅行快接近尾聲時，船長開了一個動員會，船即將抵達一個硫黃島，水溫沒有低到慘絕人寰，所以船長建議我們跳船下海游泳。

到了硫黃島，身邊的歐洲老大爺們，英雄不減當年，居然紛紛脫衣服脫褲子，張牙舞爪地沖了下去，然后齜牙咧嘴地跑回岸邊。我裹著防寒服，又想下水，又不太敢。

這時，我身后一對英國的老夫婦，拍拍我，說：下去吧。這么年輕還怕什么呀。我們給你照相。

想想也是，于是勇猛地向海里跑去。英國老爺爺站在岸上招呼我：轉身，給你照相啊！

我呆滯地轉身，痛苦地露出笑容，腦子里想的卻全是：襪子，我要穿襪子，給我襪子。

回到岸上，那個老爺爺問我：特別冷嗎？

我剛想說冷到心碎。但老爺爺指指老奶奶：我們也要下去了，幫我們拍照好嗎？

一個愣神，這對老夫婦，已經把防寒服脫下來了。

兩個人手拉手走向海里的瞬間，身邊人都在鼓掌。

因為兩位老人，穿的居然是非常正式的晚裝。老爺爺穿的是正統的晨禮服，外套，長褲，搭配背心，領結，一個不少。老奶奶穿的是收腰的黑色長裙，后背是V字形的裁剪，露出清瘦的背影。那一幕，雖然華麗得很不合時宜，卻讓人肅然起敬。

兩位老人走到海里，緩緩轉身。老奶奶笑起來，笑容非常孩子氣，一邊喊著好冷好冷，一邊緊緊拽著老爺爺的手。兩人就那么并肩站在海里，我咔嚓咔嚓地不停按下相機快門，身邊的人群和企鵝，都安靜地看著。

兩人上岸后，我問老爺爺：您兩口子，也是沒帶泳衣吧？老爺爺誠懇地點點頭：“好多年沒游泳了。”

我給他們看相機里的照片，“你們穿得這么正式，看起來好像一個儀式。”

夫妻倆笑著互相看看，老奶奶說：“我們有三十年沒出門旅行了。孩子啊，工作啊，都需要我們就在原地待著，哪兒都不能去。可是現在，誰都不需要我們了，所以我跟他說，你帶我去一個最遠的地方，把時間都補回來。”

老爺爺指指語速很快的老婆：“她逼我在船上，無論什么時候都要配合她穿成這樣。你看，今天也是。我們明明有背心短褲的。”

我看著裹著毛巾，穿著防寒服，重新變回普通老人的兩口子，又看看手里的相機里的照片。

那是一張背影。我們的大船停在不遠處，兩位老人一身莊嚴，手挽手地并肩而行，海水把老奶奶的裙擺暈成一團。

“這張照片真美。讓我覺得好像杰克和露絲，都從泰坦尼克號上活下來了一樣。”我指著照片，對他們說。

兩人笑起來。老爺爺想了想說：“啊，我們結婚很多年，遇到太多次泰坦尼克號了……”

老爺爺看看老奶奶，很耍帥地笑了笑：“但我們都活了下來。”

老爺爺說這話時，摩托艇飛快地從冰川旁擦過，陽光將一片白光反射到這對老人身上。

隔著厚厚的防寒服，我仿佛看到那晚禮服上的碎鉆與金屬紐扣，羸弱但璀璨地閃爍起來。

【素材運用】真性情且熱愛生活的人，絕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減弱對生活的癡情，就像南極冰川前的這對老夫婦，他們讓我們懂得：生活中可能會遇到很多“泰坦尼克號”，但只要心里有對生活、有對彼此的深愛，這種愛與支持，便可助我們化險為夷。

【適用話題】熱愛；享受；

挑戰；優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