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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錫商會的百年基因

2016-03-10 13:59:12周孜正
中國民商 2016年2期

無錫商會至今已有110年的歷史,是中國發展最早的商會之一。無錫也是中國民族工業的發祥地,早在清末民初,無錫在全國較早出現了現代機器工業,民族資本發展迅速,成為民國時期著名的工商名城之一。

無錫商會是隨著民族資本工商經濟的發展,在清政府推行“新政”的過程中產生的。1904年初,在維新改良派代表人士和工商界有識之士的奔走呼吁之下,清政府頒布了《商會簡明章程》等一批具有改革意義的法規,允許設立新型商辦民間團體。1905年,錫金商會(當時無錫地區分設無錫、金匱兩縣)宣告成立。

在民國時期,無錫以區區一縣能獲得非常輝煌的工商成就,一方面,與無錫涌現出了周氏、楊氏、薛氏、榮氏、唐蔡、程唐六大民族資本家有關;另一方面,無錫商會會長錢孫卿著意構建有利于企業發展的營商環境,也對無錫的工商成就功不可沒。

錢孫卿一生以“愛鄉土、愛鄉人”為人生目標,他不但積極為無錫各大家族處理好與地方、中央的政商關系,協調各大家族的內部問題,以減輕了資本家發展企業的后顧之憂;還不時為民請命,向政府爭取合法權益,成為了極受鄉人尊重的、為民國無錫經濟發展服務的“商民保姆”。

民國無錫大家族企業為何要“保姆”

近代以來,中國民族工業現代化的發展過程中,榮德生等無錫大民族資本家們很喜歡稱呼自己為“實業家”,能夠開辦機器大工廠從事生產,不僅是他們引以為榮的人生價值,也是“實業”能真實存在的基本條件。

但是在日常的經濟活動中,無錫大家族的企業領袖很難兼顧政商、社會等多方面事務。尤其在應付地方勢力和黨政組織的問題上,他們不僅精力不夠,且并不擅長,并且很多事情也不便他們親自出面,這時他們就需要切實、靈活的專業代理人來幫助他們解決困難,創造良好的營商環境,這樣的代理人首先即是“商人保姆”。然而,無錫榮德生、程敬堂等工商巨子心目中的實業與地方的關系是互融互惠的,老板對員工的關系不是過度壓迫和剝削的,而是一種“愛鄉愛族、工農兼顧”的共生狀態。因而,資本家的專業代理人最好還要有護民愛民之精神。

總之,能挺身而出向政府、執政黨爭取無錫之商、民之權利,促進無錫經濟的社會的協調發展,這才是資本大家族的巨頭們心目中所期望的“商民保姆”。

從清末民初,到國民政府,政府為了獲得更多的經濟資源,為其政權服務,他們必然要以經濟政策、法律法規,甚至以槍相逼等手段,對資本家本人、原料供應、貨幣流通、市場準入等與經濟有關的多方面因素,加強“統治和合作,統管與合并”(簡稱“統合”),以達他們的政治目標。

1927年國民黨主政后,政府對經濟因素的“統合”與資本家對生產要素的“控產”是交織發展的。當然國民黨更多的是表現為對資本家“控產”自由的打壓。國民黨在縣市設立了地方政府及黨部,解散商民協會,在中央則操縱了大型金融交通等企業。國民黨政府、黨部、官僚企業,都對民族資產階級形成虎視眈眈,希望將手伸入榮氏集團等大民族資本企業。

比如1935年,申新系統除申三外“共虧200余萬元”,4月底,申新各廠“全部資產總額為6200萬元,全部負債總額為6500余萬元,出現資負倒掛”。為脫困境,榮宗敬“函懇中國銀行董事長宋子文”援助。1935年上半年,被資本家們稱為“樣樣都要拿”的宋子文,對榮宗敬說:“申新這樣困難,你不要管了,你家里每月2000元的開銷,由我負擔。”宗敬“不敢正面反對”,只能“由榮德生出面拒絕”,并以無錫申三廠來為上海申新做擔保。雖然宋子文后來“迫于輿論”,以及中國銀行“與上海銀行有債權矛盾而斂手”。一系列波折后,上海榮家企業“雖得生存”,但資金“只能依靠中國、上海兩銀行墊款”,并組織財團監督企業,“經營管理權”已“落入財團之手”。

再如,1934年底榮氏申新七廠還不出“向匯豐銀行借的200萬銀元押款”,匯豐不肯轉期,但按中國法律,也“無權進行拍賣”。匯豐居然“蔑視法律”,無視上海地方法院出“布告假扣”申七財產的事實,在1935年春將申七拍賣給日商。國民政府與中央、上海兩銀行對此反欲趁火打劫,“中央銀行乘機擬贖回申七,交棉業統制委員會處理”;對此全國廠商聯合會發動“160余個同業公會成立救濟會”,“號召會員與外商銀行斷絕往來”;“各報輿論,一致譴責匯豐的非法行為”。國民黨政府“拗不過激昂的民意”,方才電令上海中央銀行幫助申七先墊“付利息25萬元”,最后匯豐懾于各界壓力,“不得不取消拍賣,押款轉期”。

由上可見,抗戰之前,榮氏企業在官僚資本、外國資本的雙重打壓下,挫折重重,對“控產權”的抗爭屢現危機。

與黨國政府交鋒的坎坷經歷,讓榮德生等民族資本家在失望之余,意識到在國民黨的統治下,榮氏集團資產的“控產安全”隨時會受到威脅,他們力抗外資之余,對黨國政府的戒備心理也日漸滋生。榮氏為求“控產”之安全,一手是積極結盟能夠保護自己的官員;另一手則精心經營無錫、上海的地方商會和同鄉會,推出自身的政治代言人,如榮氏先是支持無錫商會會長錢孫卿,抗戰后又推動申三總管薛明劍競選國大代表,以此種種,聯系地方勢力,影響地方政治,徐圖自保。

顯然,一旦當政者對民族企業進行“釋放和打壓”之時,政商之間如果缺乏一個中間地帶,尤其當政府的經濟政策制定錯誤,一些高級官員恃強凌弱侵蝕民企時,這些惡劣影響勢必都會直接落到工商業者頭上,且沒有緩沖和扭轉的余地。

民國無錫商會的成長,以及擅長與政府打交道的錢孫卿的出現,正好成為黨政勢力與資本家族之間最好的緩沖地帶,錢孫卿也當仁不讓地成為地方大家族的“商民保姆”。

錢孫卿為各大家族看好

錢家“世居無錫,世代耕讀,書禮傳家”,是“杭州五代閩越錢武肅王之后”。辛亥革命后,1912年歲的錢孫卿被“選為無錫臨時縣議事會議員及參事會參事員”,這是他“聞邑政之始”。

當時,國民黨以蔣哲卿為首“在無錫成立分部”,而“南通張謇為江蘇分部部長的共和黨”在無錫“亦設立支部”。薛氏家族的薛南溟為了不讓國民黨“獨攬地方勢力”,因而“與高映川、孫鶴卿、蔡緘三決定”,推出“年少氣銳的錢孫卿當共和黨無錫分部部長”,孫鶴卿、薛南溟等“城市地主資本家勢力”,成為錢孫卿起步階段的“主要社會基礎”。高映川是錢孫卿的“外舅”,孫鶴卿是錢孫卿的表兄弟,都是無錫資本家中的“重要勢力人物”。

1913年7月,國民黨發動“二次革命”,但無錫資產階級反應冷淡,共和黨支部長錢孫卿在報上公開致信縣知事,請他“宜以保全地方為主,切勿輕易招兵;應整理地方,靜候大局轉機”,不久“二次革命”失敗。但錢孫卿由此“初露政治頭角”,他為地方和資產階級帶來了穩定和繁榮,符合資本家族的需要,同時,他處理復雜政商事務的睿智亦“為無錫社會上層各界所信服”。

1921年,錢孫卿曾經的對手蔣哲卿,為撤掉與薛南溟的“關系深切的錢孫卿”這支力量,就準備把錢孫卿“捧上去當議員(江蘇省第三屆)”。這讓沒有財力的錢孫卿“不費分文”當上省議員。當選后,榮德生則主動邀請錢孫卿“到南京”開會辦事時,“常寓在他的下關茂新辦事處”,這是無錫新興的榮氏家族與錢孫卿的正式交往之始。

1924年,無錫最早開辦紡織廠的楊氏家族的楊翰西為“與薛南溟爭個高低”,策動人控告“薛南溟縱容屬員貪污瀆職。省里把控案發下查辦。”薛南溟聽到風聲后,就“以老病辭去市(自治)公所總董職務”。而楊翰西為避免激化矛盾,自己不便出面取代薛南溟,換屆時他“運動多數議員”,將他看中的錢孫卿選為總董,接替薛南溟掌管支配“地方公款公產”的大權,薛南溟事后看到是“同自己向有淵源的錢孫卿”接任總董,就“順水推舟,表示支持”。“出乎意料”當選總董的錢孫卿由此正式涉入政界,并“結交了”無錫的另一“有力人物楊翰西”。

1925年1月初,在齊奉戰爭中戰敗的齊燮元軍“潰敗來錫”,軍紀敗壞,齊燮元“非但彈壓無方,還要向地方勒借十萬巨款”。當時去湖州避難的榮德生,半路“看城中火光燭天,心中懸懸不安”。而總董錢孫卿顧不上自家父親的“永盛典”當鋪被齊軍“洗劫靡遺”,卻忙于“組織臨時自衛團籌城防”等事。為應付10萬“索餉”,大年除夕夜,楊翰西、錢孫卿等無錫公團負責人冒著嚴寒去見齊燮元,“哀述錫人財力已盡”,得允齊氏同意“明日再說”,成功阻止了齊軍入城騷擾,夜深回城時他們“縋城而入,舉步泥濘,衣履盡濕”。后來為無錫“人民歌頌”道:“幸而(錢孫卿)先生和當時商團公會會長楊翰西君合力主持,城區和北塘賴以保全。先生策劃應付,籌款善后,功不可沒。”

出門避難的榮德生回錫后,發現家中“一無損失”,對主持保護地方的錢孫卿則更為賞識。

錢孫卿成功當選為省議員與市總董,表明他可依靠的“后臺”不再局限于親戚、共和黨的老圈子,他已是無錫幾派勢力或大資本家著力爭取的人才,其角色也開始由“代言人”轉向“中間調和人”。而錢孫卿應付兵災等動作,讓他進一步得到工商精英的認可及信賴。在齊軍圍城中脫穎而出的錢孫卿與楊翰西“兩位新銳”,于國民革命前夕漸有成為無錫“最主要的紳商領袖”之勢。

1927年3月,“革命軍北伐底定無錫”,商會按國民黨黨綱規定,改組為商民協會。為無錫精英與民眾認可信任的錢孫卿,得到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機遇,他借用“典當業代表”的身份,成功的與陳湛如、蔡有容一起“被推為商民協會常務委員”。

1928年12月,無錫商會“依照商會法”得以恢復,旋即錢孫卿被商會“選為執行委員會主席”,并逐步掌握該會,連任會長,成為民國“代表無錫資產階級集體的意志”的最有力的人物。

就與無錫各資本大家族的私人關系來說,從年代末到1949年,錢孫卿不僅與榮德生結為終身好友,也很重視與唐程、唐蔡集團的程敬堂、唐星海的“交好”。

由此可見,錢孫卿逐步為各大家族看好,及成為商會會長的過程,是與無錫工業現代化的過程緊密相連的,他與無錫資產階級是共命運的,是“皮之不存,毛將附焉”的關系,所以,維護好無錫資本大家族的利益、創造有利于經濟發展的地方營商環境,是錢孫卿社會身份和地位存在的天然要求。

1947年2月,無錫《人報》連載《無錫縱橫談》文章述及1930年代無錫經濟極盛時期的歷史說:“紳士階級是以商會和城鄉資產階級為基本力量的。”而錢孫卿領導的縣商會“在戰前一向保持壓倒一切民眾團體的氣概”,掌握著無錫的經濟命脈。這亦表明,錢孫卿挾商會之力量與國民黨當局討價還價,其背后支持的巨大力量是無錫各大資本集團。

對國民黨當局不公之處的抗爭

無錫資本家族對企業獨立且交織的投資結構和經營狀況,各資本家族無論一致對外交際,或是減少當地企業間的內耗,都得有代表性的協會和領頭人物出面進行操作,這促進了“無錫縣商會”的發展,錢孫卿個人的重要性也隨之上升,他不僅成為無錫資本家對外溝通政界、對內通力合作的重要橋梁,而且對政府當局對資本家的不公之處的抗爭也日益凸顯,進而成為資本大家族們須臾不可離開的“商民保姆”。

1927年5月,國民黨占領上海后,強攤“上海紗業‘二五庫券50萬元”,蔣介石為達目的,污蔑榮宗敬“甘心依附孫傳芳”,命令“查封其財產”并“全國通緝”。初掌無錫商會的錢孫卿當仁不讓,毫不懼怕挾北伐勝利之余威榮抵南京的蔣介石,他即以“無錫商民協會常委會”的名義,“致電南京為榮請命”,要求蔣介石撤回成命。雖然此事后經國民黨中常委吳稚暉的疏通,“榮氏照購‘庫券”,蔣才罷手。但錢孫卿以一縣商會會長之普通身份,盡力抗爭,其所做出的努力和膽氣令資本家佩服。

1930年代初,為了增加國民政府的稅收,江蘇省主席陳果夫借用孫中山“平均地權”之說,提出在江蘇城市“開征地價稅”。1935年無錫“北塘、通運路一帶地產價值”,每畝已“漲到幾萬元”,北大街一段“最高畝價達10萬元”,如“按地價征稅”,則會觸及開辦企業而使用大片城市土地的資本家與士紳的“切身利益”。讀過法政學堂、重視“佐治官書”的錢孫卿研究此事后,認為此稅違法,他指出“房捐系地方費,……應由縣公開討論”,以國民黨之矛攻國民黨之盾,而在剛過去的1934年,“第二次全國財政會議廢除苛捐雜稅為重要議題,并通過各省市設捐稅監理委員會監督設施”,錢孫卿以“縣商會名義,正式發表函電、出面反對”,以該年“蘇省災后地方難增負擔,聯合各縣呈請緩解”,此電效果“為最有影響”。

另外,城區地主資本家在清風茶墅聯合商量后,“派人到上海,在《新聞報》和《申報》上,各刊登一條‘反對開征地價稅告全國同胞的廣告”,還直接找吳稚暉告狀。陳果夫看了廣告“大吃一驚”,覺得以錢孫卿為首的無錫“地方勢力不好惹”,陳果夫“既不能屈服,也不好蠻干”,于是請和錢孫卿“容易說話”的蔡子平出面處理,最后“省政府同意暫緩開征地價稅”。

抗戰時期,錢孫卿“旅居上海,名義上不是會長,但在一定程度上仍居幕后指揮”。且錢孫卿以無錫商會為基礎,廣泛結交的蘇南士紳。抗戰后,錢孫卿的影響已經不限于無錫,當時“陸小波仍擔任江蘇省商會會長,龐甸材擔任了國民黨江蘇省臨參會議長,他們每遇大事疑難,都得問計取決于錢孫卿,然后采取一致行動”。國民黨政府在如此情況下,在戰后反而對“錢孫卿較前更為重視和利用”,省主席“王懋功和省黨部主任葛建時、汪寶瑄等”對錢孫卿抱有兩面的態度:一方面“力加排斥,但又無法弄掉他”,因為他確實“得到無錫地方勢力”和“蘇南一些主要工商業的勢力人物的共同支持,一動他就會引起共同的聯合反對”,另一方面,汪寶暄也承認,“這個老頭子看來難說話,其實大有用處”。如果國民黨實在要和錢孫卿打交道,只能“通過陸小波、龐甸才,無錫縣黨部、縣政府等加以間接運用”。這都說明,錢孫卿的地位和影響力已經超過戰前,“成為地方勢力最大的代表人物”,也是無錫抗戰后一些重要政商事務的背后操作人,其“商民保姆”的角色得到進一步的發揮。

“共同代理人”“商民保姆”的錢孫卿在無錫工商界的逐漸重要地位,進一步說明他存在的必要性,而其背后的支持力量——商會,作為維護資本家利益的“責任群體”,也是工商界各種關系互助互融、爭取最大權益的共同平臺。無錫商會在錢孫卿的領導下,對內調和協商、對外團結一致,以謀取自身和地方經濟社會的協同發展,是無錫資本家群體整體上的一大特征。

“商民保姆”對民眾的保護

錢孫卿對資本家的支持以及他對家鄉老百姓的愛護,甘愿做他們的“保姆”,這一切的基本出發點就是“愛鄉土”。抗戰初期無錫淪陷,錢孫卿深知工商業是無錫的命脈,他視家鄉的工廠如自己的珍寶。

1937年11月,日軍攻入無錫,“先頭部隊不過百數十人”,“于城內外大肆燒搶”。錢孫卿躲避戰火離開無錫后,聽聞當時第三戰區司令顧祝同駐屯溪,江蘇省代省主席韓德勤駐江北,正指揮國軍與日軍在江蘇境內作戰,為保住“錫邑未毀各廠”,“諍民”錢孫卿“涕淚陳詞”,托人轉電國民黨軍事當局,強調尚存的工廠“是國家復興命脈,廠商服從國家政策,未聞稍自愛惜”,那么政府“也應當體念戰區的百姓,為戰后的復興計,為劫余的百姓計,務必嚴飭所在部隊,非有軍事必要,幸勿輕將工廠毀壞,并吁請擇要保護工廠”。

當然,錢孫卿從負責商會事務開始,就一直將“民”和“商”放在同樣重要的位置。錢孫卿眼中的無錫的大資本家族也是無錫之“民”的一部分,而錢孫卿不遺余力地支持無錫大資本家,就是為了能夠讓無錫的普通人民從資本工廠的發展中,得到更多工作機會,獲得更多的經濟收入。人民收入增加,也就能夠更好地為資本家開辦的企業工作,勞資雙方獲得雙贏,正是地方發展之最好的前提。

1927年,國民黨改組商會成立商民協會。在錢孫卿等主持下,商民協會運作的第一年,就成功“調解了肉業、漁業、箔業因稅務糾紛而罷市的問題”。錢孫卿等還在1928年月主動倡議“全省各縣商民協會在錫舉行聯合會議,”并提出要“提高中小商人的地位與學識”,“避免勞資沖突,務使勞資雙方合作”等希望。

錢孫卿所提出的減少勞資矛盾的行為,被榮德生、薛明劍、錢孫卿、程敬堂等資產階級上層人物所注重和采納,并奉行優容之道、設立勞工自治區等方法得到實施,為抗戰前無錫的地方穩定、經濟繁榮做出了貢獻。

錢孫卿的價值取向

錢孫卿能上臺主持商會,當然是紳商大佬不肯親自擔當,加之無錫黨、紳、商勢力雜亂無章斗爭的平衡產物。但這還與無錫“官紳”與“新興民族工業”兩種資本家的角力結果有關。

1927年,錢孫卿雖系“官紳”楊薛間斗爭的偶然因素,由楊翰西出力推上臺任商會會長,同時“確實是得到榮德生”及蔡緘三等紗廠業資本家的共同支持,但他并非是支持者手中的“牽線木偶”,其所作所選是有內在原則和價值標準的。

錢孫卿的性格是堅決“不做軍閥走狗,不跟政客尾巴”,卻“未敢稍誣民意”,視“地方利害”與“今日之人民”的利益為“當年(少年)之父師”。處理工商界事務時,錢孫卿凡事學賈誼所論“察盛衰之理審權勢之宜”,“認清事理”而不“隨俗浮沉”。基于這些做人理念和價值取向,錢孫卿出任共同代言人的目的是為地方謀利益,而非卷入官紳內斗,奪得私人權勢,他希望以此服務好工商界,實現無錫“社會躍進,庶幾及見太平”。

錢孫卿在年與榮德生正式交往后,即已注意到了無錫的時代進步:“新興”資本家的經濟實力正在超過“官紳”資本家。1927年后,對于整個無錫工商界,錢孫卿更側重于代表榮氏等“新興工業資本家”的勢力,認同他們看淡權勢專心一致做工業、發展民族工業以富強地方經濟、出資謀劃建設以造福鄉梓百姓的人生理念,這與他以地方利害與人民利益為父師的價值觀是完全一致的。自1930-1949年,錢孫卿能蟬聯會長,也因得到榮德生、蔡緘三、唐星海等“新興民族工業”資本家的支持。

錢孫卿主持商會后,一貫抱著做好“商民保姆”以服務地方的理念,這與他愿意做資本家的“共同的代言人”其實并不矛盾,在他看來:都是為了無錫的發展與繁榮。作為商會會長,他不僅“衡事精當,有過人之見”,能以“不怕死的精神”維護工商事業,且“潔己奉公”,堅持“犧牲一己為著地方福利和人民服務”,從而“獲得多數商人或民眾的信仰和擁護”。

1931年5月,錢孫卿在南京參加國民代表會議,“蔣介石曾親自召見江蘇省的4個商會會長陸小波(鎮江)、錢孫卿等,并賜給特字號國民黨黨員證,吸收入黨、加以拉攏。”陳果夫為發展國民黨黨部的勢力,示意錢孫卿要“支持縣黨部和省黨部派到無錫的人員”,但錢孫卿不吃“這一套”,“依然單純代表無錫地方勢力的利益,與陳果夫所派黨官發生矛盾。”

以上都讓榮德生等新興工業資本家對錢氏看法一向良好,更何況雙方有繁榮地方、發展工商的聯盟基礎。事實上,錢孫卿上臺后,很快得到了榮德生、程敬堂等新興民族大工業資本家力量的“襄助”,讓無錫商會進入全盛時代。

錢孫卿的出現和存在,是特殊的時代塑造了錢孫卿這種“商民保姆”式的人物,但錢孫卿這類人物又何嘗不是那個時代的塑造者呢。

“保姆”精神仍不可缺

錢孫卿能得到無錫“商民”信任,與他將公私之界限劃分的很好有關。錢氏對生活的物質享受追求很少,日常“他無所嗜,以啜茗讀書自遣”,他“對兒子管得很緊”,解放后,已任無錫市副市長的錢鐘漢在“他面前不敢吸煙”,他的子女做人和學業都較成功,無錫人稱贊為“子弟齊茁挺秀”。

錢孫卿能雄踞地方20余年,得益于錢孫卿所堅持的“不變”——做好“商民保姆”、保護地方利益;同時又能靈活地順應無錫經濟發展的歷史潮流,逐步“變遷”所依靠的“后臺”人物,讓他始終立于潮頭。但錢孫卿的“變遷”并非“突變”,而是首要獲得他內心最認同的新興資本家的支持,同時又不放棄其他人物最廣泛的支持,以更好地服務地方。錢孫卿“交了新朋友”,也不會“忘記老朋友”,但做朋友、能合作的前提是:有益地方發展、“事以保民為要”。

1978年改革開放后,隨著“紅色資本家”榮毅仁被重新啟用主持大型國有企業,中央開始了經濟改革的步伐,私營工商業也迎來了新的歷史發展階段。歷史學家馬克·布洛赫認為,對過去歷史的“‘理解一詞既包含著困難,又孕育著希望”。確實,不同時代對“資本家”有不同的理解,30余年來,中國民營企業經歷了從鄧小平對傻子瓜子年廣久“雇傭8個工人即剝削”的寬容,到任正非在華為集團推行“員工持股”的過程。大批新一代“實業家”正在崛起,一些民營企業已在國際上富有競爭力。

但是,國家在繪制新的經濟藍圖時,對新民營實業家之“統合”卻依然存在。這種統合之中產生的張力,還是需要錢孫卿這樣的“商民保姆”來多加溝通。好在這種“統合”已經突破過去的一邊倒的困難,正在不斷塑造“孕育著希望”的理解。如果這樣的“理解”能夠更深入、更符合經濟規律,那么對于未來中國的發展是有百利而無一弊的。

如果“理解”的趨勢是放寬曾經對資本家的“統合”,正如吳敬璉教授所說,不是沿著強化“國家資本主義的道路”,“走向權貴資本主義的窮途”,而是“沿著完善市場經濟的改革道路前行,限制行政權力,走向法治的市場經濟”。那么,中國的民族工商業就必然如60余年前榮毅仁所期望的,將會有很大的“光明前途”,也將會誕生更多的類似錢孫卿這樣的經濟“保姆”。

周孜正華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中山大學中國家族企業研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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