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 沂[湖南科技大學人文學院, 湖南 湘潭 411201]
論唐人人日詩的獨特內涵及律化傾向
⊙舒沂[湖南科技大學人文學院, 湖南湘潭411201]
晉唐以農歷正月初七為人日節,唐人多于此日剪贈花勝、出游登高、集會游宴、賦詩唱和,人日遂成為唐人節日詩的重要題材。唐人人日詩多表達對新春的迎頌,對來年的美好祝愿,也兼有懷人之思。這些人日詩不僅透露出獨特的人文內涵,同時也可以看到唐詩已漸呈律化之勢。
唐人人日詩獨特內涵律化傾向
在詳細參讀了方玉火先生的《人日節與人日詩》①和祁和暉先生的《又到人日吟詠時——中華人日節風俗考述》②等有關人日節的相關文章之后,本文從人日節的獨特內涵和律化傾向上,對人日詩展開研究。人日是魏晉隋唐的重要節日,指正月初七,這一天,民間以七種菜為羹,剪彩或鏤金箔為人像,以貼屏風,戴頭鬢,又造華勝以相遺。不僅有固定的民俗和社會活動,文士還登高賦詩,現在可查到的古詩仍有數十首,較之其他節日如上巳、寒食、端午、中秋、九日,人日詩以對人的關懷為指向,有其內涵上的獨特性,其詩歌內容與藝術特色亦不盡相同,值得作為一個問題來單獨研究。以往研究多從風俗、主題、意象著手,而對人日詩的內涵、律化研究相對較少,基于此,本文主要研究人日詩的獨特內涵及律化傾向。
魏晉以來,人日逐漸發展成為包括慶祝、祭祀等活動內容的重要節日,唐代尤為重視。在四十余首唐代人日詩中,我們能感受到唐人對人日節的重視,同時也能于字里行間讀到唐人的人文關懷。正月初七,春梅初綻,冰雪始解,蟄伏了漫漫長冬之后,萬物復蘇,草木萌發。隨著新年的到來,人的心境也有了新的變化。不論是隨駕唱和吟誦,還是與三兩好友登高賦詩,辭舊迎新,祝禱稱頌之意,總能溢滿讀者心懷。“睿作風云起,農祥雨雪霏。幸陪人勝節,長愿奉垂衣。”③此詩雖是應制之作,但也可從中看到詩人的美好心愿,風調雨順是人民之幸,請民之所請,祝民之所愿,這就是一種偉大的人文關懷。人日節,人生之日,在文人墨客筆下,我們更能深味人的根本。在人日詩動人的抒情寫景之句中,我們更多地體味到一種對民生的關懷,對美好生活圖景的描畫。“風尋歌曲,雪向舞行縈。千官隨興合,萬福與時并。”④作為應制詩,此詩會有粉飾太平的成分,但是也能透露出唐朝的盛世氣息。面對新春露出向往之情,感到流光易去、歡樂難得,人回歸到生命的本真狀態,又何嘗不是對生命的尊崇。關注人自身的生存狀態,在衣食無憂的基礎上,進而上升到對人的精神狀態的關懷。封建社會生活在最底層的百姓,他們的苦與樂,與國家的興衰牽系能有多大?只是在盛世宏圖的襯托下,國泰民安的說辭才不會那么牽強。閨中婦人剪裁出的人勝,幾與真花相亂。勤勞善良的人們,借助這些吉祥之物,希冀著,盼望著。“彩勝年年逢七日,酴歲歲滿千鐘”⑤。詩人所發之語,句句粘連著人最本初的真心與關懷,也正因為與人之所愿所需高度契合,才會給人帶來春風照拂般的溫暖。人日詩中,不僅有故鄉故人之情,更抒發了底層人士的普遍心情。真實的情感總是容易直抵人的心靈,當時的社會無法完全真實呈現,但在詩人筆下卻可窺見一二。對唐人人日詩中人文關懷的解讀,以人的普遍情感棖觸讀者內心,予以心靈最有力的叩擊。對唐人人日詩的分析探究,聯系到人日節的民風民俗,會不自覺地對比今天我們對傳統節日的繼承,不僅是節日本身,更是一種精神的傳承。“初七人日,從旦至暮,月色晴朗,夜見星辰,人民安,君臣和會。”⑥人民安樂,國家呈現一片祥和景象,已成為人日節的核心。這是一個關注人民本身的節日,一個以廣大人民利益為重的人生之日。讀唐人人日詩,可以看到大唐詩人的人文情懷,覺得這是一個個性飛揚的時代,一個標舉人情人性的時代。愿風光長與今人好,愿醉眠在這盛世繁華,從為個人的祈福祝禱,衍生到對親人朋友的思念懷想。專注在人自身的苦樂興衰,在詩中有家國破碎之恨,歸根結底,也是愍生民之哀。在皇權高于一切的封建社會,能發這樣的民本之聲,是人日節的可貴,也是唐人人日詩的可貴。
唐人人日詩中,除了迎春頌春之作,也有一些懷人思鄉的作品。隋人薛道衡最早在人日詩中發出思鄉之先聲,后世羈旅在外的行人,也多有相和之音。登高望,雖然所見之景不比重陽之日蕭索落寞,但若是離家千里,只身獨立,對故鄉親人的憶念之情,與節日的喜慶氣氛相交織,真有如冰炭同爐。“仆本多悲者,年來不悟春。登高一游目,始覺柳條新。”⑦詩人客居他鄉,對事物竟這般漠然,是行役之苦、家國之思充塞于心無暇顧及,也是那春日太過撩人惱人,又是一年春到,楊柳抽新,這新意的景致,也只是徒添思慮。“舊俗歡猶在,憐君恨獨深。新年向國淚,今日倚門心……流鶯且莫弄,江畔正行吟。”⑧昔日相聚之歡還歷歷在目,可今日卻只能獨自倚門空待,友人流竄在外,各種心酸也不難想象。登高本是俯瞰萬千景象,一洗心中俗塵,傾吐不平之氣,可望著蒼茫大地,連歸期都無望,又怎能不叫人嗟嘆感傷。又是什么樣的理由令這些游子滯留他鄉,遲遲不歸呢?為名為利,都是理由吧,為求得一條出仕之路、經濟之道。封建文人筆下,有太多這樣的例子,何曾想重利輕別,也盼望夫婦團聚,可是終究有萬般無奈。唐祚日衰之時,這些人日節中的愿望,就更顯得悲涼了。“人日題詩寄草堂,遙憐故人思故鄉。柳條弄色不忍見,梅花滿枝空斷腸。”⑨高適這首著名的《在蜀州人日寄杜甫》就是其中顯例,世人總是惜春愛春,可詩人卻不忍看這春日的美景。“身在遠藩無所預,心懷百優復千慮。”⑩國勢風雨飄搖,生靈涂炭。“今年人日空相憶,明年人日知何處。”?充滿憂國憂民之戚,不復昔時人日節中的希望暢想。詩人所處年代不同,境遇不同,所抒發的情感自然會有差異。與重陽登高不同的是,人日節登高賦詩,詩人觸目所及的是一派充滿生機與希望的景象,期待春天來了,有個美好的開端,可“自怪扶持七十身,歸來又見故鄉春。今朝人日逢人喜,不料偷生作老人”?,悲喜交加,遠別故鄉,一朝歸來,人事變更,尤其是亂世之中,自身都難以周全,何況是千里之外的家人和朋友,只有關懷不減,才會讓人看到這浮世里的一些溫情。思鄉之情、家國之思,是縈繞在詩人筆下的純真情感。比起前面所說的對生存的渴求,這種情感更加繾綣動人,個人的生存欲望還只是停留在物質層面,而思鄉懷人之情也是人性所需。唐人人日詩不僅有個人的情感表達,也有對普遍情感的追求。為國為民固然崇高,但獨善其身也是對生命的尊重,只是格局有大小之別,卻也并不應該尊此抑彼。
初唐百年,這種律化傾向日益鮮明。例如產生于中宗朝的一組君臣唱和詩《奉和人日清暉閣宴群臣遇雪應制》六首就是這方面的典型,有明顯的律化傾向。如李嶠詩:“三陽偏勝節,七日最靈辰。行慶傳芳蟻,升高綴彩人。階前候月,樓上雪驚春。”?從對偶到平仄都已律化,動對動,名對名,同時將典故自然地融入其中。“階前候月”中的莢意象在人日詩中被多次提到,如趙彥昭“庭樹千花發,階七葉新”?,蘇“七葉仙承月吐,千株御柳拂煙開”?等。李睿作風云起,農祥雨雪霏。幸陪人勝節,長愿奉垂衣”?也有同樣的特點。詩人不僅能夠很好地把握詩歌的韻律,講求平仄協調,回避了聲病,而且注重駢偶對仗,增強辭采之美。在對偶句中,能很自然地將人日節的景與事巧妙地融會,如鹽著水,無跡可尋。在《人日侍宴大明宮應制》這九首詩中,不僅可以看到同樣鮮明的律化傾向,也能看到詩人對詩歌內容的完整性及詩歌意境的追求。劉憲“柳色梅芳何處所,風前雪里覓芳菲。開冰池內魚新躍,剪彩花間燕始飛”?,不僅注意詩歌的韻律美,同時通過對人日節特有景象擷取,透露出新春的喜悅。沈期“千官黼帳杯前壽,百福香奩勝里人。山鳥初來猶怯囀,林花未發已偷新”?以“怯囀”“偷新”等詞傳神描畫出春初萬物悄然復蘇的形態。李適適“朱城待鳳韶年至,碧殿疏龍淑氣來。寶帳金屏人已帖,圖花學鳥勝初裁”?也充滿清華高貴氣息,不乏聲律對偶之美。律化使得詩歌格律更加嚴格,詩體更加成熟。人日詩同樣如此,不僅嚴分平仄、聲律和諧,在用典、對仗方面也頗有建樹,將人日節特有的景物、風俗等熔鑄于詩,一方面是對人日節風貌的最好記錄;另一方面,也使人領略到唐代人日節的繁鬧氣息。
此類詩歌作為盛行于初盛唐的一類題材,為我們研究古體詩向近體詩轉變、考察唐詩的律化過程提供了樣本,讓我們看到自初唐四杰到沈期、宋之問時期唐詩不斷律化的過程,讓我們領略到初唐宮廷詩人高超的寫作技巧,領略到初唐詩壇的齊梁余風。這種風習盡管古往今來備受指責,但在人日詩中卻獨具魅力,令人另眼相看。這種詩歌在初唐本來只在宮廷流行,到盛中唐又從宮廷擴展到民間,作者蔚起。從這樣的發展脈絡中反觀,也許不失為評判唐人人日詩價值和影響的較好參照,也更能彰顯此類詩歌的獨特價值和魅力。
①方玉火:《人日節與人日詩》,《語文知識》2004年第6期。
②祁和暉:《又到人日吟詠時——中華人日節風俗考述》,《杜甫研究學刊》1994年第3期。
③④⑤⑦⑧⑨⑩????????? 蒲積中編,徐敏霞校點:《古今歲時雜詠上冊:卷5》,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62頁,第62頁,第65頁,第66頁,第68頁,第67頁,第67頁,第67頁,第70頁,第62頁,第63頁,第64頁,第62頁,第64頁,第64頁,第65頁。
⑥王承略、劉心明:《二十五史藝文經籍志考補萃編》,清華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218頁。
作者:舒沂,湖南科技大學人文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唐宋文學。
編輯:康慧E-mail: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