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杭州西湖美景是“人間天堂”,那也只不過是圓明園的十分之一;如果說故宮是世界建筑史上的奇跡,那也不過是圓明園的五分之一。那是一個中國人至高審美理想的體現,一個民族2000多年的文化積淀;是中華民族的“民族精神”和“千年文明”史的物質體現。就在1860年10月末的那3個日日夜夜,這個建了一百五十年,至今三百年,一個幾千年的夢想之園,被以堅船利炮為代表的現代科技(熱武器)瞬間腰斬,灰飛煙滅。

我是耿藝,“復合型身份”攝影師。我是中國國家地理最早簽約的攝影師之一,也是美院攝影專業的老師,同時也是攝影藝術家,進入攝影這一行已經十多年了。
我是“兵團的農墾二代”,祖籍河北深州,父母被征召去支援邊疆。偶然間,我也就成了新疆人。1993年上的大學,學的是繪畫專業。我剛來到美院上學的時候很不適應,大概用了5年的時間,才慢慢學會融入都市的生活。因為在家鄉,我只需要花5分鐘時間就可以上山看到很美的風景,一眼望過去空無一人,但是在北京人太多了,我永遠也找不到一個可以看到地平線的地方。所以在心里上,我一直在找尋“家”的感覺。在上學的時候,我的同學評價我屬于“異域文化”,在某種程度上意味著我被主流文化所排斥。我覺得新疆人的身份是我一直這么多年做藝術創作的一個非常重要的背景,包括我的個性方面,我覺得跟地域有非常大的關系,要談自己的作品,我也覺得就沒有辦法撇開這個身份。
如果我還能跟藝術沾點邊,同時又可以找到工作,我覺得攝影這個專業對我來說可能是再合適不過了,后來我在美院讀了一年的攝影研修。美院的攝影課程結構體系非常嚴謹,我當時根本就沒學明白,是在后來的工作實踐中才慢慢把它搞懂的,所以這個攝影專業是跌跌撞撞讀完的。
2003年前后,美院所在的望京地區還是個城鄉結合部,有很多的市場、拆遷區和很多外來的民工。大家在這一起討生活。我就住在一個破舊的平民小區里,出了小區大門我就能拿起相機拍攝,所以很輕松能融入其中。我的畢業創作《紅嘴鴉》系列,是我第一套比較正式的作品,前后拍了兩年。在我生活的小區的農貿市場上有一個殺雞的屠宰攤,這小男孩每天早上五六點鐘起床幫他母親殺雞,然后再給飯店送雞肉,這幅作品其實是對我小時候生活情景的再現,我記得我小時候我也經常天不亮起床幫父母做事,所以看到這個場景我有很多的回憶,至今可能算是我的一個代表作之一吧。記得我畢業創作的指導老師是著名的影像藝術家繆曉春,他當時對我很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話:“耿藝啊,我可能指導不了你這個創作,因為我沒有底層生活的經驗,我看你這拍得也挺好,畫面很有沖擊力,你就這么拍下去吧。”我也就稀里糊涂地拿起相機就這么拍下去了。
畢業后經歷了很多,讓我在2008年有了回家(新疆)生活的沖動,在考慮了將近有半年多的時間后,還是沒有回去。我覺得我38歲以前,臉上就刻“不服”兩字。可能年輕氣盛就應該有這樣的一個特質,所以一咬牙就沒回去。希望在北京能找到一個地方,可以安撫想家的念頭,這個時候,“國地”有一個拍攝“圓明園遺物”的專題,拍攝圓明園遺留的這些石雕。我和一名專家一同去了圓明園,到了這以后,發現圓明園很像新疆,如果把那些亂七八糟的破爛都抹掉的話,那有點像家里的草原、樹木、緩坡……其實在圓明園里面很多地方還是很空曠的,游人也很少,我第一次在北京找到了回家的感覺,找到了遼闊,看到了遠處的燕山山脈。這一逛就逛了兩年。后來就誕生了《圓明園2010》這套作品。作品中有很明顯的“中國畫”的畫面構成關系。由于學了十幾年的畫,很難立即脫離繪畫關系。但手法依然是PS,人物全部是在影棚里拍完后期再合到成到圓明園的空鏡里。
這兩年的創作歷程是在一個否定、肯定、否定,游離,懷疑,希望與思考中完成的,也是我自己思想上的一個反省和思考的過程。我在中學到大學期間,一直對中國古典文化和古典文學非常癡迷,覺得書中描繪祖先的生活非常的優雅,跟我們在新疆騎馬喝酒的粗魯生活完全不一樣,內心非常向往,于是天天“懷古”,開始思考關于中國文化的一些問題。無論是一種思想還是一種文明;不管是古典的還是高科技的;自然的還是非物質的,歷經千秋創造,毀滅卻是轉瞬之間。這種毀滅的力量可能源于自然災難,也可能源于政治戰爭,兇手可能是別人,也有可能就是我們自己。圓明園其實就是中國古典文明的一個集中物質呈現,是中國古典“儒教”的整體物質解釋。中國從衰敗到復興再到今天的大國崛起。過去的已經成為過去,代表當代民族精神和文化的新“圓明園”在哪里?也許是個問題。
雖然我做過商業攝影師,也曾想過放棄,但我的創作狀態從上學到現在基本上都沒間斷過,一直在不停地拍,有條件的話就拍攝整體的、操作難度大的作品,不具備條件的時候就拍輕松一點的作品。我覺得不管是做藝術還是做攝影,這僅僅是我個人的一種生活狀態,它是我人生的一個部分,所以不論作品是否賣座,是否等到大家的認可,對于我而言并不重要。這就像睡覺吃飯一樣,它是我生活中的一個必須品,僅此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