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箱里的企鵝

陳諶

每天晚上睡覺前我都會習慣性地翻一翻冰箱。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養成這個習慣。按常理來說，翻冰箱是為了找吃的，找吃的是因為肚子餓，但實際上我每次翻冰箱并不覺得餓，而且我的冰箱里從來沒有存放過任何食物。

一年前我搬到了這間單身公寓，因為有一個廚房，我便心血來潮地買了一個很大的冰箱，琢磨著從今往后終于可以買點東西扔進冰箱，然后天天在家里自己做飯吃了。但我終歸是一個懶散的人，每天下班回家累得半死，連買菜都懶得去，更不用說開伙了，于是我還是像以往那樣每天下館子，這個大冰箱也就成了一個奢侈的擺設，還挺費電。

可是我從來都沒有后悔過買這個冰箱，或許對我而言，一個有廚房、有冰箱的房子才能算作一個家，它擺在屋子里讓我有一種莫名安心的感覺，所以每天晚上睡覺前我都會朝圣一般地去翻一翻冰箱，想象著里面放滿食物的樣子，即使每一次看到里面空空如也，也會有一股淡淡的失落感。

三個月前的一天晚上，當我照例打開冰箱的時候，意外地發現里面有一只企鵝。

她長得很漂亮，嬌小的身子，光亮的毛發，櫻紅色的小嘴。

我愣愣地盯著她看了半天，她才開口對我說：“我從來沒有見過這么空的冰箱，你究竟有多懶啊！”

照她的意思，她曾經去過很多冰箱，不過這樣不打一聲招呼就隨便鉆到別人冰箱里，好像有點不太禮貌吧。

我問她：“你到我的冰箱里干什么？”

她反問我一句：“你買冰箱是干什么用的？”

我說：“我買冰箱是為了放吃的東西啊。”

她繼續問：“那為什么這里面什么吃的都沒有呢？”

我說：“因為我很懶啊。”

她說：“既然你買了個這么大的冰箱，又不準備放吃的，那不妨借我住一下。”

說完她就從里面把冰箱門關上了，留下我一個人在那里發呆。

我沒理她，徑直回臥室睡覺去了。第二天早晨準備出門上班的時候，她打開冰箱門看了我一眼，弱弱地問我能不能下班買條魚回來吃，我說了句“哦”就推門走了，心里嘀咕著：“這家伙還真不把自己當外人啊。”

晚上下班后我拐彎去了一趟魚市，買了兩條秋刀魚回來。她坐在冰箱門上吃得很開心，我坐在地板上支著下巴看著她，問她究竟是怎么跑到我的冰箱里來的。

她說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只說自己去過很多不同的冰箱，有的大有的小，冰箱的主人也會給她各種各樣好吃的東西，不過第一次看見這么空的冰箱，所以打算在這里長住下來。

我嘆了口氣說：“反正空著也是空著，不如就養一只企鵝吧，也沒啥影響。”

她忽然就不開心了，瞪著小眼珠跟我說：“喂，拜托你搞清楚，咱倆不是誰養誰的關系好吧，你以后別把我當你的寵物，明白嗎？你也別指望我會屁顛屁顛地跟在你的后面。”

說完她就鉆到冰箱里，“砰”的一聲把門給關了。

我坐在地上哭笑不得，心想這還真是一只有原則的企鵝，不過我卻莫名覺得自己挺喜歡她的。

過了幾秒鐘，里面又傳來了一句抱怨：“拜托你把這里面的燈修一下好吧，每次開門都亮著，門一關就暗了。”

于是兩天后，這個冰箱被我改造成了史上最莫名其妙的冰箱，一開門燈就暗，一關門燈就亮。除了電費越交越多，我的生活也漸漸發生了許多變化。我會每天下班去魚市買幾條新鮮的魚回家，兩條給她吃，兩條自己做菜吃。每天晚上睡覺前翻冰箱的習慣也變成了敲三下冰箱門，等她開門然后一起聊會兒天。至于為什么要敲冰箱門，則是她給我規定的，因為她覺得企鵝也有隱私，不經她同意就隨便開門是一件非常失禮的事情。

她每天都會跟我借書架上的書看，還給我的時候每本都會被凍得硬邦邦的，我們每天的話題也大多和這些書有關。她是一只很聰明的企鵝，有很多奇怪的想法，時常逗得我很開心。我也會偶爾跟她說說我的工作，說說身邊發生的趣事，甚至對于未來的想法。有時候我心情不好，她還會安慰我，對我說些鼓勵的話，所以我對她有了越來越強的依賴感，覺得她就像我的朋友，甚至像家人。

有一天晚上，我心血來潮地對她說：“你每天睡在冰箱里舒服嗎？不如睡到我的床上來吧。”

她似乎很吃驚，但是她沒有直接拒絕，而是說：“睡在你床上太熱了，還是冰箱里舒服。”

我說：“那可以開空調呀，開得冷點唄，我可以多蓋幾層被子，就當是冬天嘛。”

她盯著我看了半天，還是點了點頭同意了。

于是從那之后，我便和一只企鵝睡在了一起。我們一起吃飯，一起聊天，一起看電視，有時候我還會給她洗洗澡。而我的大冰箱里也漸漸開始存起了食物，里面不僅有魚，還有蔬菜和水果，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就像我曾經一次次打開冰箱前想象的那樣;我每天晚上都會回家做一大桌菜和她一起吃，而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了睡前去翻一翻冰箱的習慣。

直到上個星期的某一天，我的父母要來我家看我，我很高興地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她，可是她顯得非常不情愿。

我問她：“你不想見我的爸爸媽媽嗎？”

她說：“我覺得有些奇怪，我不知道他們會怎樣看我，會怎樣看你，我覺得他們一定會不高興的。”

我說：“有什么關系嘛，你這么可愛，他們一定會喜歡你的，更何況我現在過得很幸福啊，他們為什么會不開心呢？”

她說：“他們的確希望你幸福呀，但他們希望看到的并不是一只企鵝。”

說罷她搖了搖頭，一臉的失落。

那天晚上她執意要回到冰箱里睡，我一個人躺在床上，把空調關掉，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

第二天上午上班前，我敲了很久的冰箱她都沒有開門，打開冰箱一看，她已經不在了，里面的食物都還原封不動地擺在那里，就像里面從來都沒有住過一只企鵝那樣。

她就這樣沒有道理地從我的冰箱里消失了，就像她當初進入我的冰箱。她消失得如此迅速而徹底，以至于我甚至懷疑她從來都沒有在我的生活里出現過。

或許她到了別人的冰箱里，或許她回到了原本屬于她的世界。

不過從那之后，我再也沒有去外面吃過晚飯，我的冰箱里也總是放著各種各樣好吃的東西。其實我的手藝很差，做出來的東西并不好吃，然而每當睡前翻冰箱的時候，看到里面滿滿當當的食物，我都會特別欣慰。

有一天朋友問我：“為什么你總是買一大堆東西塞進你的冰箱，就不能等吃完再買嗎？”

我想，如果它總是滿的，就不會再有企鵝住進來了吧。盡管我非常想念那只沒節操的企鵝。

摘自天津人民出版社《世界上所有童話都是寫給大人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