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保羅
中國企業的功利性成長路徑,外界無法進行道德評判,但卻留給了中國企業很多思考。
一家被質疑為“衰落”的企業,正在重新贏得“關注”,盡管這種“關注”可能來者不善。
作為個人電腦領域的本土王者,聯想并沒有能把品牌優勢“平移”到智能手機時代,這是它財務數據平平,并廣受質疑的根源。
一方面,在個人電腦、移動終端這兩個時代,廠商的競爭格局存在著本質差異,這使得過去的成功經驗不再適用,并不是企業管理層執行不力。另一方面,聯想本身的“商貿”基因也決定了它在技術創新上的表現,與搞原創研發相比,它更希望快速吃盡“大國紅利”。

實際上,如今的聯想早已不是“賣電腦的”那家發跡于中關村的IT硬件企業。“大聯想”正在轉型為一家投資控股公司,以股權投資的手段,通過資金在各個行業的自由套利,聯想在獲取“大國紅利”的路上走得越來越快。
可以說,聯想是中國企業成長的一個重要范本:它是一個“理性人”,在最合適的時候,它會做出最有利的選擇。這樣的功利性成長路徑,外界無法進行道德評判,但卻留給了中國企業很多思考。
2月中旬,知名媒體人遲宇宙一篇題為《真相:楊元慶是合格的聯想CEO嗎》的文章在朋友圈引發了不小的震動。該文章認為,聯想集團近年業績持續下滑,楊元慶并非合格的CEO,但他拿著上億港幣的高薪。
隨后,聯想集團對文章進行了質疑,認為文章“數據失真、偷換概念、斷章取義、陰謀論調”。
不過,一個事實是,聯想集團最新的財務數據的確不好看。2015 財年第三財季業績中,聯想集團營業收入 129.13 億美元,同比下跌 8%;毛利 18.85 億美元,同比下跌 10%。
目前,聯想集團旗下業務被分成了三大板塊:一是個人電腦集團(主要是筆記本電腦和平板電腦);二是移動業務集團(包括 MOTO 、聯想手機品牌等);三是以服務器類、軟件服務為主的企業級集團。
前兩大板塊營業額都出現了不同程度下降。其中,作為主要營收板塊的個人電腦集團,季度營業額為 80億美元,同比減少 12%。移動業務集團的季度營業額為 32 億美元,同比下跌 4%。
只有企業級業務集團營業額出現了同比增長,幅度為 8%。由于該板塊業務量不大,營業額僅為13 億美元,所以對整體營收的拉動作用并不明顯。
銷售的下降未必代表這個企業的衰落。以個人電腦為例,全球的多數巨頭都在2015年出現了下降,聯想在這方面也不算“差生”。其實,去年第三財季,聯想的凈利潤反倒有所上升,凈利潤為3 億美元,同比上升了 19%。當然,這也說明2014年同期的利潤的確太少了。
實際上,在前一個財季,即2015年的第二財季,聯想的數字更難看。該財季,聯想凈虧了7.14億美元,這是聯想6年來單季度首次出現虧損。
第二財季的報告公布后,聯想遭遇了史上最強的“質疑風暴”,強度不低于當年收購IBM個人電腦部門之后的困頓時刻。
但實事求是地說,把質疑指向楊元慶一人,這并不公允。因為,聯想真正的問題不是它當下的經營有多差,或者戰略出現多大的失誤,而是它本身的“基因”早已為今天的問題埋下伏筆。
在行業高速擴張之時,這種基因可以最大限度地攫取“大國紅利”,但行業增速放緩,乃至負增長時,這種“基因”可能讓企業在困境面前束手無策。
那么,聯想的基因是什么?對大眾而言,聯想是一家“IT硬件企業”,是全球最大的個人電腦企業,也是中國最大的移動終端(手機)企業之一。但用行業的視角來看,聯想只能算是“品牌商”,它的主要業務不是生產硬件,也不負責組裝,而是做品牌。換言之,他做的是“貿易”。
聯想對研發的投入太少,一度廣受質疑,業界曾將聯想和華為作為對比。一項數據顯示,兩者收入相當,但研發投入上,前者曾一度是后者的8倍,差距可謂天壤之別。
對純粹“貿易”模式的品牌商而言,所謂品牌,其背后的核心競爭力其實是供應鏈的競爭。在生產端,你如何在全球范圍內組織生產,達到最低成本、同時也最高效,就能打敗對手。在銷售端,你要掌控最優質的渠道,擁有實力強大、并且可靠的加盟銷售伙伴。
做一個形象的比喻,生產和銷售會構成企業的兩個“車輪”,但它們還需要“發動機”。這個“發動機”就是品牌。只有品牌,才能拉動這臺巨型的企業戰車滾滾向前。
聯想對自己的兩個“車輪”和一臺“發動機”,一直苦心經營。但隨著IT硬件產業格局的變革和中國智能手機產業的迅速崛起,曾經個人電腦最大品牌商遭遇的挑戰越來越大。
在個人電腦領域,聯想曾經一騎絕塵,現在它的份額依然是全球第一。但在IT硬件終端“移動終端化”的今天,聯想在移動業務上并沒有優勢。無論在國際市場,還是在國內市場都是如此。
聯想是中國IT硬件巨頭中為數不多位于北京的企業,拿在手機領域曾經并列的“中華酷聯”四大品牌來說,中興、華為、酷派三家遠在深圳,而唯有聯想位于首善之區。
此外,企業高層的深厚人脈和超級聲望,也決定了聯想必然在很多方面都游刃有余。聯想創始人柳傳志被稱為中國整個企業界的教父級人物—其他大佬,比如王石只能被稱為某個領域的“教父”。在很多人眼中,似乎唯有任正非可以和柳傳志并列。
這種“地域優勢”和“聲望優勢”是可以轉化為現實生產力的。實際上,無論個人電腦的政府訂單,還是智能手機的運營商定制,聯想都遠遠超過競爭對手。在中國三大電信運營商的定制手機市場,聯想市場份額長期排名第一,這在中國移動的身上表現得尤為明顯。
但隨著行業的變化,這種優勢也會瞬間轉化為劣勢。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因為,過分依賴于運營商,必然導致對社會化渠道建設的忽略,以及對品牌營造的投入不足。
運營商定制更大的負面效應是對品牌的“深度傷害”。聯想在手機領域的品牌遠不及其在個人電腦領域,所以它一直處于品牌營造的過程中。在這個過程中,定制使得廠商無法直接面對消費者,阻礙了其品牌的成長。所以,聯想手機遠不如聯想電腦出名。
更關鍵的一點是,運營商定制強調“量”,必須吸引足夠多的用戶是運營商的首要策略,這意味著定制機主攻方向必然是低價機,這將阻礙廠商對高端機發展的投入,也容易在消費者心中形成牌子“不入流”的印象。
最終,其品牌很容易停留在中低端市場“原地踏步”。隨著小米等“粉絲經濟式”手機品牌的崛起,中低端手機市場更是被瓜分掉了不少份額。
可以看出,在智能手機時代,聯想并沒有能夠復制其在個人電腦時代的銷售渠道優勢。其中,有主觀原因,但客觀原因也非常重要。因為,在世界IT硬件產業的變遷大格局之中,個人電腦和智能手機兩種產品,早已有著完全不同的競爭模式。
一個值得注意的現象是,個人電腦時代,中國國內的電腦品牌商盡管也有很多家,但基本上聯想是毫無爭議的第一。但在智能手機時代,國產品牌商卻變成了一場“第一是誰”不明確的混戰,并沒有絕對的“王者”。為什么?這背后的根源是,個人電腦并沒有給國產品牌留下多大的競爭空間,但智能手機時代卻有。
購置過電腦的普通消費者都明白:買一臺電腦,品牌遠不如“配置”重要,內存足夠大,處理器足夠快最關鍵,很少有“用戶體驗”的說法。這種消費習慣的背后,是電腦硬件競爭的寡頭化,比如Intel公司始終在芯片上獨占鰲頭,用了它就代表著質量有了保證,這種格局讓硬件的差異化戰略空間變得很狹窄。
但在智能手機時代就不一樣了,核心部件的供應商開始更加多元化,Intel 也不再是芯片的唯一王者,這讓硬件的差異化成為可能。與此同時,和個人電腦的主要注重“功能性”相比,智能手機更多是一種隨身攜帶的娛樂工具,所以差異化的“用戶體驗”成為可能,“好玩”開始成為第一競爭力。
因此,無論是硬件,還是軟件,智能手機時代必然是競爭更加激烈的時代,沒有人可以輕易做第一。
實際上,聯想也并非在智能手機時代沒有勝算。有人認為,它本可以實現渠道和品牌從個人電腦領域向智能手機領域的“平移”。
在渠道上,聯想一度在全國擁有2萬多家聯想個人電腦專賣店,這無疑是中國最強大的IT硬件銷售系統,其他任何人都沒有這個優勢。但遺憾的是,聯想對個人電腦渠道的“手機化”改革并不成功,至少沒有明顯體現為銷售數據的增加。
在品牌上,聯想的品牌“平移”本身并不成功,但卻一直在嘗試對“品牌經驗”的平移。此前,聯想個人電腦的品牌打造主要得益于兩步,第一步是品牌的“先入優勢”。
聯想是中國最早做電腦品牌的廠商。最初,電腦主要不是個人使用,國家機關、科研機構使用較多,采購者必然涉及安全考量,加之聯想的中科院背景等因素,所以聯想很容易成為國內市場的銷售佼佼者。當一個品牌在大客戶中積累了聲譽,隨著個人電腦時代的到來,它的品牌已經比別人有了優勢。
第二步是對IBM個人電腦部門的收購。這樁交易曾備受質疑,從短期的財務上看,未必劃算,甚至一度讓聯想陷入困境。但不可否認,正是這樁交易讓聯想從“本土品牌”一舉躍居到了“國際名牌”的行列。
最近,聯想又從谷歌手中購入摩托羅拉的移動部門,這個邏輯和當初收購IBM的個人電腦部門差不多是一樣的。但一個明顯的事實是,后面一樁交易的現實意義恐怕遠不及前者了。因為,IBM的個人電腦部門即便被“甩賣”之時,依然是一個全球一線品牌,而現在摩托羅拉手機顯然已經不是。
創業之初,聯想為自己設計的發展路線是“貿工技”,簡而言之,先賺錢,再學組裝,然后投錢自主研發,掌握核心技術,搶占產業鏈的制高點。但今天來看,它似乎只停留在了“貿”的階段。
某種意義上講,這種停滯于“貿”的發展結果,并不能過分苛責聯想,因為在聯想所處的個人電腦領域,獨立技術創新的空間并不大。對比而言,華為以做通訊基礎設備起家,這個領域涉及國家安全,所以本國企業的發展有“天然優勢”,能有足夠的時間和空間加碼研發,掌握核心技術。
但聯想做普通的電腦,這個領域的核心硬件本身就被國外廠商掌控,后入者難以追趕。更重要的是,電腦這一類電子終端產品,中國一開始就大開國門,IBM、惠普、戴爾等巨頭蜂擁而入。
當競爭一開始就是成本戰、品牌戰,那么,一個有企圖心的巨頭便很容易“隨波逐流”。它必須迅速搶占市場份額才能立于不敗之地,所以在這個角度看,聯想根本不具備“靜心研發”的時間。
但不容否認,聯想過分注重“大國紅利”也是事實。長袖善舞的聯想創業者一開始就很清楚,中國最大的優勢是市場和特殊國情,只要能用高超的“貿易手段”,盡可能吃掉這個市場的份額就是贏家。不吃掉,那就是傻瓜。
實際上,外界質疑聯想的同時,很多人已經忽略了聯想早已不再是以前的聯想,這家企業早已“裂變”。財務數據不好看的“聯想”其實是“聯想集團”,它的CEO是楊元慶,而更大的聯想是“聯想控股”,它是前者的母公司,董事長是柳傳志。
聯想控股旗下涉及了IT、地產、投資和現代服務業等眾多板塊,而“賣電腦”的聯想集團僅僅是聯想控股的一個子版塊而已,盡管它的銷售收入占前者的大頭。一個值得關注的事實是,近幾年,聯想控股旗下弘毅投資的“風頭”早已蓋過了聯想集團,而趙令歡在財經媒體中的受歡迎程度正在趕超楊元慶。
IT硬件的“大國紅利”或許告罄,但其他行業未必,它們或許方興未艾。“大聯想”的投資控股公司之路,其實是用股權的紐帶,“通吃”這個大國的每一個領域,這是攫取“大國紅利”的最有效途徑。當然,這也意味著這家公司可能真的永遠要停留在“貿”的階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