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偉,湖北省作家協會兒童文學委員會委員,中國教育實驗研究會會員,現為《幸福》雜志副主編。主要寫作兒童小說、詩歌和童話,在《少年文藝》《兒童文學》等報刊發表作品150萬字,曾獲冰心兒童文學新作獎、金江寓言文學獎等獎項。
我對文學的興趣,是從一種聲音開始的。
那是年邁貨郎的吆喝:“塑料——涼鞋底,雞肫——牙膏皮,換針換線換糖嘞——” 這聲音慢慢悠悠,富有韻律,是小伙伴肚子里饞蟲最怕的鉤子。那時的鄉村,生活貧瘠,每當貨郎披著一身夕陽鍍的金邊來到村里,總會被我們一群小伙伴圍住。有一次,我為了換糯米糖,居然打起沒用完的牙膏的主意,這樣做的后果我知道——小屁股會被大人打得“萬紫千紅”,可是那吆喝聲如百爪撓心,實在誘人,情急之下,我把剩余的牙膏擠在我的小碗里。吃飯時,不明所以的奶奶盛了一碗“牙膏粥”給我,我喝下后,憂心忡忡了好幾天,生怕被“牙膏粥”毒死。
我開始模仿貨郎的吆喝聲,有時也會博得一些小伙伴的喝彩,但更多的是得到他們扔過來的土坷垃。
我對奶奶說:“長大后,我要做貨郎。”貨郎是全村人的大愛,不僅聲音好聽,他們還給村里帶來了針頭線腦、糯米糖什么的。村里招待他們的,往往是一大碗油面,碗底必定躺著三只荷包蛋。那是我們過年才會吃到的啊,他們就憑一張嘴吆喝吆喝,天天都過年。
奶奶說:“你看你那大門牙,都快齙到天上了,說話漏風,丑透了,快別做夢。”
我不以為然,齙牙我清楚。換牙時,我喜歡用舌頭給新牙撓癢癢,新牙怕癢才齙了出來。我不明白,做個貨郎和長得漂亮有什么關系。長大后才明白,是奶奶不讓我干這“不務正業”的事兒才這么說,貨郎僅能混個肚兒圓,發不了家。
對著鏡子,我用鉛筆頭打著齙牙,是它們阻擋了我的夢想。牙齒太不爭氣,又長又歪,齙得太對不起地球、對不起宇宙。對,把它們修理一下。在家左三圈右三圈晃悠半天,我終于找來一塊磨刀石,然后咧開嘴,伸長脖子,低頭就著磨刀石磨起齙牙來!剛磨幾下,牙齒開始發酸,比青青的杏子還酸一萬倍。想做貨郎大咖,我只能忍受著。最后,我硬是把齙牙磨短了足足有半粒芝麻那么長——牙齒不那么難看了,我幻想著靠吆喝吃飯的神仙日子。
直到十四歲,我們搬家到鎮上父親所在的化肥廠,我成了一名小鎮少年后,人生才發生了逆轉。
來小鎮后,父親有天帶回一張報刊征訂的目錄,是廠里推薦的,我在上面選擇了江蘇的《少年文藝》,北京的《兒童文學》《東方少年》,貴州的《幼芽》。從此,這些雜志就像每月定時到來的糯米糖,總會甜蜜我一個月。董宏猷、莊之明、張之路等老師寫的那些故事比貨郎的吆喝聲還動人心弦。
感謝父親!那時一本雜志要兩角,而一個饅頭才兩分。以前每天早上,母親總端著一大笸籮饅頭回家,鄰居笑稱“你們家是養豬場啊,這么能吃”。是的,我們幾個孩子都處在“吃長飯”時期,吃起來如狼似虎。而父親的月工資才三十多元,母親沒工作,除去門面開支,吃起來哪夠啊。父親寧可早上不吃饅頭,也要省下錢,給我們訂閱雜志、買課外書。
因為一本書,我不再討厭自己的齙牙——《巴黎圣母院》中的卡西莫多,那個丑陋的敲鐘人,讀到他抱起死去的艾絲美拉達時,我傷心得眼睛都哭成了桃子——這么美的心靈,外表的丑陋無足輕重。
書讀多了,手就癢癢,我開始寫起了“小說”。初二時,老師布置一篇《我家的客人》的作文。我當小說寫完后,老師說我腳踏西瓜皮——滑到哪算哪,還離題萬里!本該寫人,卻寫成了老鼠。零分!我為了追求奇葩構思,寫一只老鼠來我家偷吃東西,到改掉偷吃毛病的經歷,以為作文會飛上教室里的范文墻。老師一說,我覺得自己就是小竇娥,我沒跑題呀,在我們老家,就把老鼠稱為“客人”,還認為哪家如果沒有老鼠光顧會不吉利呢。
后來另外一位老師看了作文,贊嘆不已,還推薦給校刊發表了,我嘚瑟不已。
上大學后,看了作家蕭乾《北京城雜憶》里寫的吆喝,我恍然大悟,原來吆喝是門藝術,是口頭文學呢!
讓我真正喜歡寫作兒童文學,還在于我女兒的“賞識”。她兩三歲時,天天纏著我講故事。特別是每天睡覺前,她都要用小手點一點我的胸脯,那是我們父女的秘密,因為我有一肚子故事,她點哪里,哪里的故事開關就啟動,我就講那里的故事。女兒說:“爸爸的故事,比書上的好聽多了。”
女兒的話又是一顆糯米糖!就這樣,我開始寫起了兒童文學,成了一名四十多歲了,還經常和孩子們一起打玻璃球、玩泥巴的“巨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