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哥
川西高原上,在海拔超過4000米的孟屯雪山深處,有一群海子像鑲嵌在雪山肩上的璀璨的藍寶石,展現(xiàn)出罕見的遺世之美,那就是鮮為人知的“九道海”。2015年的7月,本文作者一行奔向高原,只為尋找那遺失的美……然而在途中,作者與隊伍走散,只身走上了一條危機四伏的探險之路:遭遇牦牛群的進逼;在高山叢林中穿行,被瀑布擋住去路,不慎跌入深潭……
九道海,位于四川省阿壩州理縣孟屯雪山深處。在當?shù)兀鱾髦@樣一段傳說:天上美麗的仙子厭倦了瑤池奢侈的生活,降臨凡間,被樸實、自然的狀態(tài)吸引,陶醉于此……后來,仙子聽見天神召喚的鼓聲,極不情愿地離開,回眸時,讓自己的淚珠遺失在這片大山深處,最后淚珠就化為了九道海子。這個地方,理縣鄉(xiāng)民叫它“九龍池”,茂縣鄉(xiāng)民則稱它“九道海”。
對于九道海,我早就心向往之,經(jīng)過一番準備,2015年7月底的一個周末,我和隊友拳王等一行6人,奔向那片神奇而美麗的地方,去探尋傳說中仙女遺留的那些“眼淚”……
1
成都→木梳寨→Day1營地→Day2營地
清晨,陽光照進山谷,勾勒出一幅天然的畫卷。沿著河流蜿蜒上行,渴了,俯身喝一口流淌的溪水;累了,倚靠大石靜靜地欣賞美景,好不愜意!
我們從暑熱中的成都驅車一路向西,過了汶川后,天氣漸漸涼下來,大家的心情也隨之舒暢起來。越野車往下孟鄉(xiāng)方向開出不遠,就駛向了通往木梳寨的鄉(xiāng)村公路。山中空氣清新,雖是夜晚,我們卻睡意全無,偶然間把頭伸出窗外,只見皓月當空,繁星滿布。
晚上9點半,車到達公路盡頭,第一天的徒步就此開始。夜晚徒步,一開始并不習慣,需要來來回回探路,后來發(fā)現(xiàn),遇見獨木橋就過,總能找到路。行進大約兩個小時后,大家都有些疲憊,便在一處較為開闊的草地上扎營。第一次看見銀河的小岳岳激動不已,拿著相機拍個不停,我躺在地上,兩眼望著無邊無際的星空,兩耳聆聽草叢中的蟋蟀聲、附近潺潺的水流聲,感覺一切如此美妙、和諧!
清晨,陽光照進山谷,勾勒出一幅天然的畫卷。沿著河流蜿蜒上行,渴了,俯身喝一口流淌的溪水;累了,倚靠大石靜靜地欣賞美景,好不愜意!
然而好景不長,一處峭壁阻礙了前進的道路,我們不想涉水而行,只得沿著峭壁攀緣而上,雙手緊扣巖壁凸出來的棱角,全身緊貼巖壁,生怕一不小心就會跌入水中。剛過峭壁,又遇瀑布,一行人嘗盡各種辦法,都未能通過,最后還是在拳王的帶領下繞行一條雜草叢生的路。
中午時分,短暫的休息過后,我們又繼續(xù)前行。隨著海拔的上升,開始進入一片茂密的杜鵑林,碧綠的溪水從林子附近流淌,水中的石頭長滿了青苔,陽光從樹林的縫隙間投射到水面,波光蕩漾。我不斷地變換位置,按動相機快門,生怕錯過了那一分一毫的美麗。好不容易從美景中抽身,追上前面的隊伍,才發(fā)現(xiàn)大家都仰臥在草叢中休息,背靠著軟綿綿的青草,頭頂著藍天,遠處大山的輪廓清晰可見。有美景相伴,誰都不愿意離開。
看一眼GPS,發(fā)現(xiàn)海子群就在身后不遠的埡口上,而草叢中有3條延伸到遠方的路,我們卻不知道哪一條可以通向埡口。沿著河溝直接上行,未果;又改為從右側繞行,準備上至山腰,再橫切到埡口。
在杜鵑林中穿梭,一手抓著枝椏,一手抓住雜草,躬著身子前進,每行走一段路,就要停下來看一眼GPS,然而GPS顯示的海拔并沒有明顯的變化,和海子的距離也始終在1公里左右。


當我們走出灌木林來到半山腰時,天色開始昏暗,月亮也在云層中躲躲藏藏。月光下,腳下的路看似平緩光滑,實則亂石叢生,草地下面更隱藏著無數(shù)暗坑,看不清路在何方,只能走一步探一步,如同蝸牛一樣在山上蠕動,9點,9點30,10點30……時間飛快地流逝,而我們還繼續(xù)在山腰打轉,這才明白何為“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一步一步摸索著來到一片稍微平緩的地方,距離海子群還有800米左右,回看來時的路,已數(shù)不清轉過了幾個彎。這時隊伍中傳來“我們就在這兒扎營了”的聲音,我和拳王本來打算繼續(xù)前進,可是大家都想休息了,我們也只得作罷,就地扎營。
2
Day2營地→九道海→牛角海埡口→納斯溝→Day3營地
我順著枯木慢慢地向下移動,突然,左腳一滑,整個人就跌入了水潭,我掙扎著仰起頭,雙腳卻怎么也找不到支撐點……
第三日清晨,一邊收拾帳篷,一邊催促隊友起床。路過拳王的帳篷,說了聲 “我在海子群等你們”就向著高處進發(fā),只有小岳岳跟在我的身后。
一路美景相伴,我走得甚是輕快,過了很久,也未見有人跟來,連小岳岳也不見了,只有我一個人在眾多海子中來回轉悠、拍照。拍完照,我背靠著大石休息了半晌,依舊沒有隊伍的影子。對講機也在前一天進了水,無法與拳王聯(lián)系。3個小時過去了。“難道他們上來后沒看到我,而放棄了從孟屯河谷下撤的計劃,改為原路返回了?”這樣的想法一次又一次在腦海中閃現(xiàn)。
忽而又想起,拳王跟我提起過,張哥跟他說,前往九道海也可以走納斯溝,從綠葉村出去。因為這句話,我用GPS估算了從這里到綠葉村公路的距離,發(fā)現(xiàn)從這條溝出山,比以前計劃的從孟屯河谷下撤的路線要短,心中便萌發(fā)了一個人去探訪未知道路的念頭。于是我走向了牛角海背后通向綠葉村的埡口,這樣既可觀察埡口對面的情況,又可在高處巡視隊伍的身影,但這一切,其實都只是我想冒險的借口。
12點30分,我把旗子插上了埡口,卸下背包遙望遠方,仍舊沒有隊伍的影子。埡口有幾個散落的礦泉水瓶蓋;埡口下方還有移動的牦牛群……這都暗示著這是一條可以下山的路。最終我做了一個大膽而愚蠢的決定:一個人經(jīng)過納斯溝前往綠葉村,然后在走上公路。
再看一眼海子群,仍不見隊友的身影,便只身邁步走下埡口。但是,這個沖動而任性的決定后來懲罰了我。

來到埡口下面的草地,正拿著手機開GPS導航,旁邊就傳來牦牛群移動的聲音,往左一看,十幾頭黑色的牦牛正快速地向我逼近,還來不及把手機放進褲兜,就向右邊的亂石堆竄去。這突如其來的意外,嚇得我一身冷汗,躲在一塊大石背后,與牦牛群對峙,我不敢出去,它們也不敢進來。檢查完全身的裝備,發(fā)現(xiàn)并無一點能刺激牛的紅色,而為何牛群如此興奮,我百思不得其解。
十多分鐘后,牛群漸漸放松對我的警惕,我慌張的心才開始平靜下來,在亂石堆上緩慢地移動,很久才回到好走的路上。出山以后,我才知道,這些牦牛把我當作前來給它們喂鹽的牧民,才如此“不離不棄”。
隨著海拔的下降,碎石逐漸減少,植被越來越茂密,沒有明顯的道路,我唯有順著溪水下行,因為這樣可以保證方向不會錯。
河流兩岸,布滿帶刺的雜草、小半灌木,還有灌木……背著80升的背包,根本無法直立行走,我只得把背包卸下來,拽在手里,或在草木中匍匐前進,或在河道中穿梭……無論是衣服還是手套都無法阻擋那些堅韌而鋒利的刺,但我卻無暇多顧,只是在河道兩岸不停地切換,尋找那些看上去更好走的路。一開始還能踩著石頭過河,避免讓鞋打濕,但最終還是失了耐心,心想與其滑倒、扭腳,還不如涉水而行。雙腿剛一沒入冰冷的河水中,雙腿頓時被凍得麻木了,不過,這樣的“冰鎮(zhèn)療法”卻也鎮(zhèn)住了被荊棘刮傷的灼痛之感。

聽見轟隆隆的跌水聲,我就知道最擔心的事還是出現(xiàn)了:一道高差超過50米的瀑布出現(xiàn)在前方。瀑布右側是一面懸崖,幾乎只有青草;瀑布左側也是懸崖,只是稀疏地長著幾棵樹。站在瀑布上方凝望,我選擇了向左而行,雙手緊緊拽著樹枝,保持身體的重心緊貼石壁,一點點向下方臺階滑去,但腳尖遲遲未能觸碰到地面,我死死地拽著樹枝,低頭看了看腳尖距離臺階還有30多厘米,于是在石壁上翻了一個身,改為面朝石壁,緩慢地松開右手,抓住頂著肚皮的一個石棱角,松開左手,迅速下滑到寬度僅20厘米的臺階上。
沿著臺階向左走了幾米,面前又出現(xiàn)了一個高出我現(xiàn)在所在位置2.5米的臺階,但那是從左側下撤的必經(jīng)之路。唯一能上到臺階的方法,就是跳上一棵從崖底生長的樹,然而無論我怎樣伸手,都夠不著樹枝。不知過了多久,我就那樣站著,想過將背包里面所有的東西結成一根繩子,然后套在一棵樹上,再借這條“繩子”滑下去;也想過丟掉背包,看能否跳到樹上……

最終我還是放棄了,決定回到瀑布上方,改從右側行走。可是要怎么上去,剛剛下來已那般困難。可無論如何,我都要離開這里,檢查好裝備,掏出匕首,刨開石壁上的青苔,在石壁上戳了一個容得下幾個指頭的小洞,然后用左手抓住突出的石壁,借力跳躍一下,右手五指緊扣巖壁上的小洞,緩慢地挪動雙腿,當懸空的右膝蓋遇到能夠借力的石壁時,便猛地一蹭,迅速松開左手,抓住旁邊的樹枝。當我緊緊抓住樹枝的那一刻,才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回到瀑布上方,絕望、無助、險象環(huán)生后的余悸,讓我不住地喘息,今生今世,我都無法忘記在那十幾秒之間發(fā)生的事情。
來到瀑布右側,我選擇了“屁股向下,平沙落雁式”,雙腿蹬著石壁上的青苔和泥土直接往下滑,到了崖底,已是滿身污泥。接下來,我在叢林中無窮無盡地穿梭,忘記了危險,也忘記疼痛,但只有一個念頭:要活著出去!
大約下午6點,河邊散落著幾個“嬌子”牌香煙的煙頭,給我?guī)砹艘唤z慰藉。可是上天似乎不愿放過我:去往兩岔口石灘的路被一道小瀑布擋住,瀑布兩旁光禿禿的,沒有任何著力點,而我又不想繞行,便尋來一根碗口粗的枯木,將它靠在瀑布邊上,再順著枯木慢慢向下移動,突然,左腳一滑,整個人就跌入了水潭,我掙扎著仰起頭,雙腳卻怎么也找不到支撐點,還好背包防水,有浮力,不至于讓我沉到水底,雙手用力向前劃去,游了兩米遠,腳才踩到石頭,趕緊爬到水潭邊。
過了兩岔口,路變得好走一些,所謂好走,也不過就是沒有叢林和懸崖而已。此時,天上開始下雨。夜幕時分,勉強找到一處空地扎營,生了火,脫掉濕透的衣服,赤裸裸地蹲在火堆旁。我想起隊友,真心希望他們原路返回,那樣就不用擔心了……后來我才知道,他們在海子群久等未見到我,就按原定計劃從孟屯河谷下撤了。
3
Day3營地→綠葉村
我將十指緊緊扣入泥土,腳下的泥沙不斷往下滑,再緩慢地交換手腳,一點點向前挪動,在接近滑坡帶邊緣的最后幾米,用力一撲,抓住那邊的雜草……
凸出的石塊反復地折磨著我的背,夜里醒了好幾次,然后又昏昏沉沉地睡下。翌日早上9點,我從帳篷中爬出來,整理行裝,繼續(xù)上路。有了前一日的經(jīng)歷,對這一天的路,我并不作什么好的預期,只是希望它能輕松一些,但現(xiàn)實總不會讓人如意——這一天,我再一次經(jīng)歷了像前一天那樣的瀑布、深潭,也再一次跌入水中,幸好都有驚無險。
除了瀑布、深潭,還有無數(shù)泥石流、滑坡造成的塌方阻斷道路,要么翻越堆砌物,要么在塌方后的陡坡上艱難前行。前面又是一處嚴重塌方,亂石早已滾入谷底,坡上全是松散的軟泥,我將十指緊緊扣入泥土,背包和身體也緊貼泥土,邁出一只腳踏在上面,腳下的泥沙就不斷往下滑,再緩慢地交換手腳,一點點向前挪動,在接近塌方邊緣的最后幾米,泥沙太過松軟,只得把緩行改成飛奔,用力一撲,抓住滑坡帶邊緣的雜草,全身匍匐在地上,回頭一看,身后大片泥土轟然滑落。
濕透的衣、褲裹滿了泥土,又黏在身上,不斷與皮膚摩擦,雙肩、大腿內側的肌膚都被磨得疼痛不已,下山時又將登山杖弄丟了,只得尋一根木棍代替。我什么也沒說,也沒人可以訴說,只是一路出山。
路上不時出現(xiàn)有人經(jīng)過的痕跡,以及一個被雨水沖刷過的篝火堆……我知道自己快要接近目的地了。陽光漸漸直射峽谷,我在路旁卸下了背包,脫去濕透的衣服,把身上的傷口清洗一遍,涂抹碘酒,換上昨晚烤干的衣服,想著要體面地走出去。


休整過后,沿著小路極速前進,在我看到白菜地和核桃樹的時候,我就知道我走出來了。找到一戶人家,詢問這是否就是綠葉村,應聲的小哥給了肯定的答案——這里是綠葉村電站。
從小哥那里借來手機,聯(lián)系到剛好要來下孟鄉(xiāng)的張哥。我與張哥是4月在甲爾孟措相識的,此刻相見,如走失多年的兄弟一般,張哥的每句話都溫暖著我的心窩,活了30年,第一次如此感動。在張哥家,幫著他母親燒柴火時,才知道,他們知道我一個人在山里,都很掛念,那一刻,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我不知該怎樣表達我的感激之情,最后我只留下了那面珍藏多年,陪我去過無數(shù)地方的旗幟。
一直以來,我始終心懷一個夢想,那就是我想在路上,背上行囊,行走遠方,只是下一次,絕不可這般魯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