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楊
胡適跌宕起伏的一生,為家事忙,為情事忙,也為國事忙,始終在歲月的年輪中旋轉。他生前,已是毀譽參半,死后也依然“功罪蓋棺猶未定”。既然無法全面而絕對地了解一個人,那么我們就從生活點滴的碎片拼湊出一個鮮活的人物,去認識一個多面的胡適。
胡適在北京斷斷續續的生活工作不足20年。胡適棲身的地方,先后有八處。目前好幾處故居都已不可考了,只能駐足遙想當年。
1904年,13歲的胡適離家去上海求學,初進梅溪學堂,后因其課程設置不完備,又進澄衷學堂,后轉學到中國公學。大概是1909年到1910年的冬天,胡適寄身的中國公學難以為繼,家中又上演分家產鬧劇,生活一團糟,只能終日花天酒地。胡適的日記和回憶錄里,記錄了許多年輕時候的荒唐。他在59天里打牌15次,喝酒17次,進戲園11次,逛窯子10次。讓他印象最深的是1910年2月12日(舊歷)的雨夜,他在妓院喝花酒,之后又去“打茶圍”(即點名叫妓女,喝茶聊天聽曲),酒醉歸家時向巡捕尋釁,被罰款5元。這事對他觸動極大,導致“一次精神上的大轉機”。日后的胡適,提起那些年少荒唐時,自然免不了痛心疾首。
1910年5月,19歲的胡適進京參加庚子賠款留美官費考試,住在績溪會館。當年9月,他踏上了赴美的旅程。
老成少年先生
體弱、好靜、愛讀書,胡適從小就是文縐縐的樣子,老輩們都說胡適“像個先生的樣子”,胡適原名嗣(同“門”音),于是給他個外號喚作“先生”。這個外號讓胡適幼年就有一種“自我定位”。他在《四十自述》中寫過一個細節:“有一天,我在我家八字門口和一班孩子‘擲銅錢’,一位老輩走過,見了我,笑道:‘先生’也擲銅錢嗎?’我聽了羞愧得面紅耳赤,覺得大失了‘先生’的身份!”兒童的游戲和玩樂就這樣遠離了胡適。
1910年,胡適去美國。后來他總結,自己最大的收獲就是成了“樂觀主義者”:“美國人出自天真的樂觀與朝氣給了我很好的印象……我不能避免這種對于人生持有喜氣的眼光的傳染,數年之間,就逐漸治療了我少年老成的態度?!彪m然如此,但“先生”的影響一直存在,他是公認的徹底的“自由主義者”,這種自由主義,其實是用理性獲得的最終判斷。
曾住過的地方
1917年,胡適獲得博士學位,學成歸國。來到北京所做的第一件事,是參加陳獨秀主辦的《新青年》雜志的編輯工作。他在該雜志發表的文章《文學改良芻議》,發新文化運動之先聲,被陳獨秀譽為“今日中國之雷音”。之后不久,26歲的胡適應聘為北大教授。胡適初到北大時,住在景山東街文科教員預備室。大約一個月后,領到了薪水,胡適搬到了朝陽門內南竹竿胡同的一座小院,后因遭了賊,只得另覓住處。
1918年3月30日,胡適搬到南池子緞庫胡同8號,在這里住了兩年多。四合院雖小,臥室、書房和客廳俱全。1918年6月,夫人江冬秀從老家來京與胡適團聚,生下了大兒子祖望,很快又有了身孕,屋子顯得不夠用了。1920年5月,他們考慮搬家。
在這處故居,胡適白話文詩集《嘗試集》問世,“中國若想有活文學必須用白話”,自此,白話與標點符號橫空出世——反對文言,提倡白話,反對舊文學,提倡新文學的新文化運動聲勢日漸浩大。這里也可以說是《新青年》的生產間,因為作為主要撰稿人和臺柱子的胡適,在這里參與編輯雜志。
1920年5月22日,胡適搬到鐘鼓寺胡同14號大一些的四合院,在這里住了六年之久。小院占地約三百余平米,胡適將正房作為書房和寢室,兩廂為客廳和會客廳。在這里,還誕生了自由知識分子議政的刊物——《努力》周報。如今故居內成為一個民居大雜院,擁擠不堪。
1926年夏初,胡適還短暫地住過景山西面的陟山門街6號。1930年12月他再度盤桓北大,準備就任文學院院長時,攜眷搬到了地安門米糧庫胡同4號。一直到1937年6月18日啟程赴南京討論國難,9月赴美,準備就任大使,在米糧庫胡同居住了前后共有六年半的時間。這里實際也是《獨立評論》的編輯部。
徐凌霄還曾寫道,米糧庫胡同4號“層樓廣廈,多用以庋藏典籍,約百余架,周密嚴整,或如墉垣,或如畫屏。古所謂‘坐擁書城’,今乃親見之。”石原皋則曾回憶:“一九三一年冬,胡適四十歲生日,在米糧庫胡同四號家中做了四十大壽?!焙锖馨察o,站在胡同口可以望見景山上的亭子。難怪米糧庫胡同4號是胡適在北京居住時間最長的寓所。
胡適在抗戰勝利后擔任北京大學校長時期,住在東廠胡同1號,這里也是他在北京的最后一處居所。1946年7月,胡適離開生活了近九年的美國,回國就任北大校長。胡適在這里生活了兩年多,寫有《齊白石年譜》(與黎錦熙、鄧廣銘合撰),還有很多篇關于《水經注》的考證文章。
幾處故居由小到大,印證著胡適曾經的地位與名氣,可如今的破敗甚至消失,則意味著一個時代的離去。
強大的朋友圈
胡適的人際世界可謂三教九流,無所不有。唐德剛在《胡適雜憶》一書“我的朋友胡適之”一節中提到胡適的交友之道。他說:“胡氏生前真可說是交游遍及海內外。上至總統、主席,下至企、司廚、販夫、走卒、擔菜、賣漿……行列之中都有胡適之底‘朋友’!”
胡適交友有方,他的魅力在于溫情與親切,在于他給人以陶醉的學養,讓你感到溫馨,與之在一起如坐春風。胡適還有一個重要特點使他深得人緣,就是他樂于幫助人,受其接濟、施惠的人不少。林語堂先生曾回憶說:“在北平,胡適家里每星期六都高朋滿座,各界人士——包括商人和販夫,都一律歡迎。對窮人,他接濟金錢;對狂熱分子,他曉以大義?!?/p>
1949年胡適離開大陸后,遺留在北平的胡適私人檔案保存著數以千計的來往書信。書信中可以看到,與其通信的人,從政治派系來分,既有國民黨的黨政軍要人,如蔣介石、汪精衛、蔡元培、吳稚暉、胡漢民、廖仲愷、李宗仁、張學良等人;也有共產黨的領導人,如陳獨秀、李大釗、毛澤東、周恩來、惲代英、瞿秋白諸人;還有一大批社會知名人士和中間派代表,如梁啟超、馬君武、林長民、丁文江、章士釗、張君勱、張東遜、梁漱溟、楊杏佛等。如要將其通信對象開列出一份名單,幾乎可以說攬括了當時活躍在政治、文化領域影響力較大的重要人物。這不過是1949年以前胡適的通信來往對象,與胡適英文通信的外國人尚不在其中。
“我的朋友胡適之”,這是1930年流行的一句口頭禪。他的人際交往圈,隨著他年歲的增長和知名度的升高,可以說在迅速地擴大。在處理學問和人事方面,胡適有一句名言:“做學問要于不疑處有疑,待人要于有疑處不疑。”這是他坦蕩、可愛的一面。不過凡事均有兩面性,交往面廣,應酬太多,就不免耗費時間和精力,作為“課業”的研究工作和著述撰文自然就要受到影響,胡適為此付出了很大的代價,四十歲以后的胡適在學術事業上沒有多大進展,與這一點不能說沒有關系。
南下臺灣的決定
1948年底,國共的爭奪戰在軍事政治戰場上勝負幾成定局,而對思想與知識分子的爭奪,在某種意義上這是一次對于未來的爭奪。蔣介石著手制定了“搶救大陸學人計劃”,用各種手段利誘文人赴臺,另一邊中共也在誠邀名士北上,雙方演繹了一場20世紀中國的文化名人爭奪戰。
胡適是蔣介石擬定的搶救名單的第一人。1948年1月13日,蔣介石派人飛抵北平勸胡適南下,但胡適以正忙著籌備北大50周年校慶為由拒絕。第二天,蔣介石聞訊,兩次親自打電報,催促胡適飛南京,說明時間緊迫不容再拖延,并于14日再次派出專機飛北平,實施緊急的“搶救計劃”。事已至此,胡適這才下了走的決心,胡適雖然對國民黨似乎始終沒有過好感,但是對蔣懷有知遇與感恩之情,這或許也是胡適晚年在政治上始終不能與蔣氏分手的重要原因。
其實中共也未放棄對胡適的爭取,西山一帶的中共廣播放言,只要胡適不離開北平,不跟蔣介石走,中共保證北平解放后,仍讓胡適擔任北京大學校長和北京圖書館的館長。但胡適卻說,在蘇俄有面包沒有自由,在美國又有面包又有自由,他們來了,沒有面包也沒有自由。當時毛澤東托人給胡適帶口信說,只要胡適不走,可以讓他做北京圖書館的館長,胡適聽后冷冷地回了一句,不要相信共產黨的那一套。
1962年2月24日,胡適在臺灣去世,留下“我挨了四十年的罵,從來不生氣,并且歡迎之至”的話語。